正文  第十章 子彈(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804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高遠,洪巧順同誌中彈的時候,你是唯一站在他身邊的人,你一定要認真回憶,把當時的詳細過程說清楚……”
    六連指導員沈玉新筆挺的站在高遠麵前,旁邊站著更筆挺的於繼成。
    高遠這是第二次聽指導員說話,在此之前,隻在連隊的旱廁所裏見過一次麵。那次相會實在尷尬,早上喝了三碗被炊事班稱做米粥,其實是裏麵若有若無隻飄蕩幾個米粒的米湯。不到一個小時便內急,憋的難受。好不容易抹開臉,向班長請了假,離開隊列,捂著小腹一路小跑奔到營房後麵的廁所。根本不管裏麵是誰,營區的排泄場所從來就沒有注明男女,這方圓幾十裏都是雄性世界,很少有女人出沒。他迫不及待的一頭紮進去,解褲子,掏家夥,準備開幹。
    “出去!”一聲斷喝把高遠震得猛一激淩,當時差點沒尿出來,隨即就是一陣猛力的向回憋。攢了三碗還多的排泄物,硬是從尿道頂回了膀胱。
    高遠呆呆的站在廁所門口不知所措,一個上尉軍官昂然偉立,哨兵似的挺在門口,威嚴的麵龐比於繼成還多了一分肅殺。也難怪,一個“一毛三”,一個“一毛二”,氣勢理應更猛。
    “首長好!”高遠把雙手從小腹離開,挺直身體,右手抬起,迅速取捷徑揮至帽沿,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剛剛學過條令的高遠,並沒覺得這個地點不適合敬禮,反正新兵們的傳統規矩就是禮多人不怪,隻要見到戴杠戴花的馬上立正敬禮,嘴裏也不閑著,全是統一的“首長好”。
    上尉軍官沒有回禮,顯然條令掌握的比新兵清楚,也不回話,凶狠的目光直盯得高遠渾身發抖,好不容易頂回膀胱的液體差點泛濫成災。
    高遠強忍著內急,堅強的意誌力支撐著他不能尿褲子,還硬夾緊雙腿,做了一個剛學會的隊列動作“向後轉走”。
    走出去大約三十米,高遠停住腳步,再次以標準的隊列動作來了個“向後轉”。他不再覺得憋的荒,而是覺得憋屈,尿意全無,聚集膀胱的三碗米湯也不知轉移到何處去了。
    “憑什麼一個軍官就可以管天管地還管到人家拉屎放屁,那廁所是給他家開的?”高遠在心裏暗自滴咕著,馬臉上的眼睛凝視著廁所方向,瞪得跟豹子一般。他要好好認認這個不讓他撒尿的上尉,尋思著日後真有發達那天,定讓他也憋三碗米湯。
    上尉緩緩從廁所門口踱出,緊繃的“戰鬥臉”鬆緩成和平狀態,渾身上下失去了所有嚴肅,還洋溢著巨大的幸福快樂,好像在廁所裏找到了寶貝,也可能是多日便秘,終得以通暢,所以全身舒坦麵露喜色。
    接下來的一幕讓高遠永生難忘,廁所裏居然真的出現了寶貝,還是花一樣的寶貝。一個白雪公主般嬌滴滴的身形在上尉身後閃出。
    “是女人!”高遠差點喊出聲來,兩眼迅即發直,不過他還算克製,眼巴巴的看著上尉領著女人說笑著,旁若無人的從自己身邊走過。
    雪白雪白的羽絨服,高佻的個子,亭亭玉立的身姿,寒風中凍得紅樸的麵頰像鮮花一般綻放。
    高遠眼睛雖直,但並沒有看得仔細,他的麵前早已是一片眩暈和模糊。一個小新兵哪敢直勾勾的細看首長的家屬?還什麼像鮮花一樣。大部分情景,應該是頭腦中經過加工整理後的想象。不過有一樣看的很清楚,就是上尉軍官對待“鮮花”的態度,溫良慈祥的目光,不時的回頭顧盼,如同一個父親領著調皮的女兒。
    直到兩個人從眼前消失,高遠仍傻傻的站在原地,沉浸在想象當中,忘記了體內急需解決的三碗米湯,那是他第一次切身體會什麼叫精神的力量。後來,他知道那個上尉叫沈玉新,是本連的指導員,還知道那個鮮花般的女人,是指導員新婚的妻子,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在一家合資企業當白領,每年隻有不到一個月時間來部隊探親。
    當高遠第二次見到指導員的時候,居然是在指導員的宿舍裏,級別蠻高。可高遠並沒有半點受寵若驚的感覺,盡管他是新兵當中最早進入連首長宿舍的人。如果不是洪巧順的死,恐怕一時半會兒還得不到如此待遇。一切透著神秘,一切都讓高遠膽顫心驚,他不知道見了指導員該說什麼,不知道洪巧順的死對指導員,對步兵六連意味著什麼。
    室內布置的很簡單,確切的說是簡潔,體現了主人的喜好。一塵不染,幹淨利落,和普通戰士宿舍並無太大的差別。最大的不同,就是一張醒目的雙人床,放在窄小空間內顯得很突然很別扭,但也體現了一種身份,就像於排長的皮鞋,這張床體現出指導員不再是未婚大齡青年,算是讓其他光棍單身的基層軍官們眼紅眼熱的一種炫耀。高遠略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那張床,肯定不是營產營具,不是部隊配發的東西,應該是自己或者求人打造,式樣很老,鬆木質地,一看就是抗造型的,兩個人在上麵無論如何折騰,也不會弄閃了架子,什麼聲響都能弄出來,唯獨那床不會嘎吱嘎吱的出聲,充分顯示出適合野戰的特點。
    一床洗得發白的軍被像普通一兵那樣疊成豆腐塊狀,估計不是主人的傑做,應該是通信員或者文書的功勞。高遠略微產生了一絲疑問,“這麼大點的被如何能蓋得下兩個人?”也可能是因為雙人床的存在,也可能是那與床並不匹配的被子,讓滿屋子彌漫著一種家庭氣息,和戰士宿舍揮之不去的臭腳丫子味、酸吧嘰溜的汗味,形成巨大的反差。
    可能是營房設計上的關係,連隊的房間不夠用,連長、指導員並沒有單獨的辦公室,隻能將宿舍和辦公室通用,所以屋內還多了一張辦公桌,這個就屬部隊配發的製式營具了。桌上除了紙、筆、本、文件夾等辦公用品,還有一張鑲嵌在小鏡況裏的照片。照片大部分被站在桌前的於排長擋住,隻能隱約看到半張父親一般的笑臉,和高遠在廁所門外三十米處見到的幾乎一樣,而和廁所門內那母獸護犢的怒吼凶相完全聯係不到一起,在高遠心裏再次形成巨大的反差。被於排長恰到好處的遮擋的另一半會是啥樣呢?高遠瞬間一陣眩暈,再次產生無盡的想象。
    高遠沒有按照指導員沈玉新的指示,認真回憶靶壕內的事情,而是把那次廁所內的尷尬,認真回憶了一遍。他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隻要指導員一出現,立馬就會聯想到廁所、哨兵、鮮花、父親,這幾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詞彙,還會時不時的發自內心慚悔,總覺得自己在廁所裏看到了“鮮花”(其實什麼也沒看到),相當於窺視了首長隱私,實在對不起指導員和他那鮮花般的家屬,害怕指導員隨時隨地的給自己穿小鞋。他聽老兵們傳授過經驗,了解首長的事情越少越好,讓首長知道自己的事情越多越有利。
    洪巧順在靶壕裏中彈的經過根本用不著回憶,早印在高遠腦海裏了,這輩子恐怕都忘不了。這幾天他就沒睡安穩過,一閉上眼睛,就電影一般的閃現著那被掀開的腦蓋,破碎的頭骨,白色的腦漿,從臉上一直淌到身上,把帆布製成的子彈袋,都浸染成鮮紅的花瓣樣的血液。
    高遠像念經似的向指導員和於排長講述那不堪回首的經曆,說的語無倫次,每講上兩句,都不自覺的抬起頭,看看指導員再看看於繼成,不知道講到哪算完。可每次接觸到指導員威嚴的眼神,一種被審問式的壓迫感油然而生,他再次產生了憋米湯那天在廁所門口的所有反應,憋的滿臉彤紅,小腹一陣緊縮,所有分泌液都被強行頂回膀胱。
    “高遠,一會兒見了工作組的首長要實話實說,不要有顧慮,看到什麼就說什麼,不要隱瞞,更不能誇大事實。繼成,你把他說的整理成文字材料,我去看看洪巧順父母……”
    令人難以捉摸一身正氣的指導員剛出屋,高遠就情不自禁的大聲說道:“排長,我要去廁所……”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