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責任(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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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長點射般的猛烈傾泄,高遠感覺到極度的輕鬆和暢快,同時他的身體因為熱量的大量消耗,而導致一陣陣不由自主的激淩和哆嗦。
    高遠抖動了幾下,沒等係上褲帶就出了廁所。他沒急著返回指導員宿舍,而是揚起長臉眺望著四周的群山。心跳驟然加速,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現。
    “天啊,盤龍臥虎,兩座山都被什麼壓製住了,肯定不是那條河,河水在它們的腳下,隻是讓他們緊密的聯係在一起,那會是什麼?難道還有比山脈更有氣勢的東西?”
    當高遠回到指導員屋內的時候,於排長已經離開,桌上的照片也不知去向,指導員父親般的微笑似乎還停留在剛才那個位置,而另一半最能引起高遠遐想的,極有可能是雪白的衣裳,燦爛的鮮花一樣的笑臉卻消失得無影無蹤,讓高遠的好奇心好一陣空曠。
    “洪巧順的死對我們六連、對我們團、我們師乃至集團軍都會產生巨大的影響,據說軍長已經到了寢食不安的地步,咱們集團軍今年的死亡指標馬上就要超額,這才是第一季度,年度工作還未展開就連續死人,上級多次強調,從現在開始必須避免重大惡性事故,再不能死一個人。所以我們要充分理解上級意圖,體諒上級難處……”
    聲音很大,高遠從開著的門聽到隔壁關著門的連長屋裏,傳來演講一般的高談闊論。那動靜很尖利很陌生,強迫式的壓入高遠的耳膜。肯定不是指導員和於排長,也不該是連長。
    對於連長,六連的新兵是隻見其人,未聞其聲。他們誰都不傻,來到連隊的第一件事,就是四處打聽誰是連長。在他們的印象中,還沒有多少關於指導員的,具體到指導員是幹什麼的,誰也說不清楚。但都知道連長是幹啥的,在家就知道那是一個很牛逼的官,到了連隊就更知道了,連長就是這院裏的“土皇上”。
    六連的新兵們對連長的印象極其深刻,還是跟射擊有關。一次新兵排準備吃午飯的時候,看到老兵們整隊從靶場帶回。細心的新兵從老兵唱的歌聲和喊的“一二三四”呼號中差不多就聽出了問題,動靜雖大但略顯沉悶,而且隊列裏缺了十幾個人,大家馬上意識到那十來個老兵肯定正從靶場往回“匍匐前進”呢,很顯然射擊沒有打好。當然,這種沒有打好隻是跟自己連隊比而已,頂多是少了幾個優秀,多了幾個及格罷了,其他連隊照樣望塵莫及。
    一個身材高大,臉黑得比鍋底強不哪去的上尉軍官,鐵塔似的站在老兵隊列前方五米處。新兵們連想都不用想,此人定是連長無疑。
    “連長同誌,部隊帶回,請指示,排長李向榮。”
    連長連瞅都不瞅一眼值班排長的報告,也不回禮,就讓那跟於排長一邊官大的李排長的右手放在帽沿處,始終保持敬禮姿勢,就是拿不下來。要說這事也真是不給麵子,大小也是個排長啊,當著大部分老兵和新同誌的麵,就讓人家傻了吧嘰的在那敬了約半小時左右的禮,擱一般人身上估計肯定受不了。
    “官大一級壓死人啊。”高遠在心裏琢磨著,“如果換成於排長,遇到這樣的事會怎麼做?也這麼敬下去?會不會一甩閃亮的皮鞋,罵一句‘老子不侍候了’轉身便走?”反正在新兵們心目中,於排長比連長譜大多了,可看今天這個架勢,連長比於排長難侍候多了。
    李排長就保持敬禮的標準動作,在連隊列前三米,距離連長五米的位置,柱子式的一動不動的站著,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直盯著麵前的“黑鐵塔”。新兵們都站在老兵隊列後麵,看不到李排長的眼睛,估計應該是在噴火吧?
    很快就有了答案,隨著台階下麵出現那十幾個匍匐回來的“射擊臭手”,所有人的眼睛都奔著那個方向,身體也轉向台階一側,給後麵的新兵留出了觀察的空間。看的很清楚,十幾個人都爬的渾身是泥,雪水、泥水和身上的汗水混合在一起,臉上更像是進行了野戰偽裝,個個都是花臉,看似狼狽,仔細看才發現,每個人的眼睛裏都閃爍著不屈的光芒,很倔強的光芒。他們好像沒有覺得這種待遇有何不妥,沒有覺得這是變相體罰,沒有產生任何對連長的抵觸,反而覺得射擊成績拖了全連的後腿,那才是最可恥的事情。
    全連唯有李排長沒有往台階下麵看,他還盯著連長,眼睛裏沒有噴火,甚至連半點委屈都沒有,居然是一臉的虔誠,和那十幾個趴在地上的戰士一樣,閃爍著倔強的光芒。他是優秀射手,沒什麼可自責的,況且一個幹部受到如此的不屑和侮辱式的不予理睬,居然無動於衷,讓新兵們都覺得不可思議。可能是因為剛才沒有嚴格執行條令規定吧,不該在連長未還禮的情況下,提前讓報告詞從嘴裏點射式的蹦出。
    就在大家的眼球跟水銀似的流淌到台階方向,盯著那十幾個大蟲子蠕動似的老兵之時,連長有動作了,這個動作可就不止是吸引了。
    “啪、啪”兩聲清脆的聲音猶自天籟,兩支熊掌樣的大手揮上了鐵塔般的黑臉,全連的人都清晰的看見,是連長用自己的手左右開弓,狠狠的給自己抽兩個大嘴巴。這功夫著實讓人震驚,自己打自己沒什麼,可打出那麼大的動靜,打出那麼震撼的效果卻讓人始料未及。高遠眼看著那雙大手不亞於自己趕大車手的粗糙,結結實實的貼上連長的兩腮,迅即黑臉變成了紅臉。
    連長什麼也沒說,連句“解散”的口令都沒有,直接奔榮譽室去了,微腫起來的黑紅相間的腮幫子一左一右的顫動著,讓那些站著的和趴在地上的人一臉羞愧,仿佛每個人的臉上都挨了兩個大嘴巴。
    在高遠的印象中,除了那兩聲“啪啪”外,再沒有聽到連長弄出過任何動靜。他直覺得那魁梧的身軀、寬厚的胸膛中發出的定是極有磁性的翁聲,肯定不會和那公鴨嗓一樣,發出跟貓叫秧子差不多的動靜。
    即然門是開著的,隔壁屋裏的人爭吵已進入白熱化,那就聽個仔細吧,一會兒沒準還能聽到連長的動靜呢,高遠對這聲音早就充滿了期待,就像盼望見到指導員桌上的“鮮花”一樣。
    “體諒上級難處?我們也不想死人啊?理解上級意圖?現在上級有意圖嗎?……”
    高遠聽明白了,連續問話的是指導員。
    “我說老沈,你怎麼那麼死性子?現實擺在那,就是個定性的問題,如果算重大惡性事故,六連常年保持的‘全麵建設先進連’就得泡湯,團裏的‘連續五年無事故單位’也得泡湯,你們六連這個集團軍樹的‘標杆’就得躺下,你和老呂個人也脫不了幹係。全連實彈射擊,一個主官都不去組織,讓一個副連長在那擺弄,我看你們至少得挨記過以上的行政處分,馬千裏是主要責任人,估計降職是一定的,弄不好年底就得被處理轉業……”
    最不喜歡聽,可非往高遠耳朵裏灌的“公鴨嗓”再次開灌。還是聽不到連長的聲音,可能沒在自己屋裏吧?
    “股長,定性是上級給定,我們沒去組織實彈射擊已經犯了錯,處分我們背著,我們認賬。“標杆”倒下,我們可以通過努力工作盡量挽回損失,爭取早日打‘翻身仗’。其他的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你說我們還能怎麼辦?”
    “老沈,你是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還得讓我把話都挑明了?……”
    “我看還是挑明了好,我和老呂沒那麼多彎彎腸子,馬千裏已被停職反省,繼成當時也沒在現場,當時的情況也不複雜,就是遮蔽物的問題,靶壕深度不夠,我們能做出解釋的就這兩點,而且根本站不住腳,深度不夠還開打,預先不勘察好就開打,弄到最後還不是我們的責任?”
    “我說老沈,誰讓你推卸責任了?這個時候把責任推給靶場,推給上級是最不明智的,本來各級是來幫你們往出摘的,你們可好還往裏拉,不怕事大?想把你們營長、教導員也弄進來?讓他們承擔營裏靶場年久失修的責任?”
    高遠聽了半天,總是那個被稱為“股長”的“公鴨嗓”和指導員對話,屋裏應該還有連長和於排長,可他們兩個人就是不出聲,看來都是“悶葫蘆”啊。
    高遠想去把門關上,屋裏就一個人,還剛剛放了水,熱量明顯不足,寒氣有些襲人,他在參觀完連隊榮譽室的第二天就學了保密守則,隱約的感到這些談話應該屬於保密範疇,不是自己該聽的,那就不該聽的不聽罷。
    “我為什麼盡量拖著,不讓調查組與那個開槍的徐闖還有新兵高遠見麵?難道你們一點也不明白我的用心良苦?尤其是新兵高遠,他離洪巧順最近,看到的情況最詳細,從他嘴裏說出來的東西,就是最真實最可靠的第一手材料,這個需要我們去用心挖掘,不要埋沒了連隊湧現出的英雄人物和事跡,否則我們將成為團隊曆史上的罪人……”
    高遠輕手輕腳的移到門口正要把門關上,突然聽到“公鴨嗓”提起自己的名字,頓時嚇了一跳,剛剛解決的內急突然再次告急,一股寒流直奔下腹,憋的他差點蹲在地上。
    “這事看來鬧大了,連我也被卷進來了。”高遠有些不知所措,關門的手馬上收回,他也不管什麼保密守則了,不該聽的也得聽,因為“公鴨嗓”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可能想法都差不多,這輩子最重視的除了錢,莫過於自己的名字了,可能也算是人性的弱點吧,高遠當然不能免俗,當他聽到自己名字那一刻,立馬忘記了保密守則,立馬想做一個偷聽者甚至是偷窺者。
    隔壁的門在高遠豎起耳朵的同時,被輕輕的關上了,應該是談到了敏感的秘密話題。不過剛才那幾句已經夠敏感了,留給幾個幹部的時間已經不多,調查組一到,很多事情就會水落石出,而且那要命的石頭,就是被洪巧順自己墊起來的,沒有水也一樣會出。
    高遠的好奇心一上來,怎麼也攔不住,上次榮譽室吹響衝鋒號就是明證,這回趁著連部走廊裏沒人,通信員和文書都跟著副連長去照顧洪巧順父母,所以高遠可以大膽的走出屋子,把耳朵貼緊連長宿舍的門。
    “股長,我們六連的兵不會說謊話,我們步兵六連從來也沒玩過虛的,所以我不讚成搞什麼深入挖掘。”
    “誰說讓你們六連的兵不說實話了?誰讓你們步兵六連玩虛的了?我可從來沒這麼說過,我隻是給你們提個建議,能不能換個角度去認識問題,看看有沒有什麼閃光的亮點,這樣也能為你們最大限度的開脫責任,尤其是副連長馬千裏,那可是分到你們連的第一個大學生幹部,那麼有發展前途的一個人,不要因為工作上的一次失誤,就被一棍子打死,毀了在部隊的前程。另外,如果洪巧順真有什麼英雄壯舉,那就是你們六連集體的光榮,和平年代再立新功,對死者家屬也是莫大的安慰,工作好做多了,各級都會滿意,何樂而不為呢?”
    “可是事情發生後,副連長已經問了高遠和徐闖,他們都把事情經過講的很明白,那洪巧順就是自己投機取巧,墊了塊石頭,就那麼個情況,我們再挖也挖不出什麼……”
    還是股長和指導員的對話,高遠聽得出來,這公鴨嗓子股長思想境界明顯高出一籌,說出的話都是從大局出發,考慮的都是集體的利益,不遺餘力的出謀劃策,話裏話外是在為六連“洗清罪責”,想把事故帶來的危害降低到最大限度,甚至能反敗為勝,壞事變好事。而指導員是個頑固不化的倔驢,人家為他好,他還不買賬,用句趕大車的行話就是不上套。
    裏邊說話的人都控製不住音量,高遠不用把耳朵貼在門上,也能把不該聽的秘密一字不拉的融進大腦。可他還是不滿足,恨不得用那個馬腦袋把連長的門頂個窟窿。
    “老沈、老呂,咱們抓緊時間分頭行動吧,這都是為你們好,更是為上級負責,六連這麵各級樹起來的大旗堅決不能倒,堅決不能倒在你們的手裏,難道你們真想當罪人?”
    “股長,六連的榮譽是幾代人共同創造的,是英雄們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在戰場拚出來的,是打出來的,是從血水裏滾出來的,是烈士們用命換來的,用不著誰樹,這麵大旗永遠不會倒。我們在訓練中出了事故,就不怕負責任,想讓我們誘導我們的戰士說假話,永遠也辦不到……”
    室內終於傳出了一個陌生的滾雷似的膛音,像大口徑炮群急促射似的,讓人隔著門縫也能感受到氣浪。高遠猜得到,此聲非連長莫屬,一定是連長發話了,說的很激動,應該跟指導員是一夥的。
    為什麼這連長和指導員如此激動?還死倔死倔的,狗咬呂洞賓啊,炮口一律對準那個來幫助他們的股長大人。還沒等高遠反應過味,突然屋裏傳出熟悉的推拉槍機一般“哢哢”的皮鞋聲音,應該是向門口移動。高遠立刻像個被滾燙的火爐燙了爪的耗子,“唰”的將身體抽回,急匆匆的奔回指導員屋內,驚得差不多要再次尿出來。
    “哢哢、哢哢”
    高遠的心隨著那“哢哢”聲不斷的揪緊,兩腿不停的哆嗦,最後實在無力支撐身體,隻能慌不擇路的坐在指導員那張幹淨的結實的雙人床上。
    “哢哢”聲停止在高遠麵前,還是那張熟悉的蒼白的臉,緊繃著沒有表情,連一絲血色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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