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披紅鮮,下有並根藕,上有並頭蓮。 第五十三章 牡丹亭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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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之濱,漢水樓家,算不上門閥勢力,卻也是一方之長,名門得道之家,瓊銀流光的冰法更是當世一絕。樓家家主潔比圭璋,平易近人,對待自己的獨女管教甚嚴。
他與雲福宮宮主是至親好友,欲送小女去雲福宮學道,可惜風雲變化多磨難,妖魅霍亂漢水,樓家主前去懲戒,卻是一去不回。
樓家的主心骨一死,那樓家也算是敗了。
幼女樓幼微托孤於雲福宮,宮主憐惜收為關門弟子,道號妙真,那是無上榮耀。可死人哪比得上活人,內室弟子,叔伯長老,個頂個的都是大活人,哪個不眼紅,哪個不嫉妒介懷。單清力薄的樓幼微,居然還得大師兄昊玄親傳,與三師兄談冗關係甚恰。
內室長老之女靈露,姿色重,那脾氣是更重。曾經大庭廣眾之下,責罵妙真偷穿了她的衣服,更指使眾人扒去了妙真的衣服。幸得談冗路過阻止,妙真才得以保全。
爾後妙真就很愛跟在談冗身後。
宮主有四個徒弟,妙真不成氣候,那就不用談了,大師兄昊玄那是先天高人,小輩們高攀不起,二師兄正華入了邪道,不能沾惹,隻餘三師兄談冗,是個好說話的人。
每一旬的最後一日,是雲福宮的休假日。談冗總是被眾人擁簇著,下山逛逛看看,活動活動。而每次下山談冗也都十分好心的問問,“師妹去不?”
那時的妙真不愛熱鬧,甚至怕生。但談冗去了,妙真能不跟著嗎?沒有談冗的雲福宮,妙真覺得怕不過。
妙真愛看戲,有一次談冗如了妙真的願,帶她出去看了出《牡丹亭》折子戲。這一看不得了,妙真就上癮了。她不敢跟別人說,怕別人指責她每日思淫事,無心修道,難怪道法沒長進,辜負了宮主一片好心。
女孩子心裏懷著事,隻要用心一點,別人就很容易看出來。談冗看出來了,昊玄也看出來了。可是昊玄比談冗慢了那麼一步,他不知道妙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誰的心思最好猜?妙真的心思最好猜。雲福宮弟子是不能天天去看戲的,談冗就尋著個機會,偷摸回了一本《牡丹亭還魂記》。
梧桐葉庭飛,桂香灑階動。妙真正拿著本《太平經》在研習,可她滿腦子都是麗娘與柳夢梅癡男怨女的事,真是心神不靈。
“喲,師妹還在看《太平經》呢?”談冗跳至妙真跟前,把妙真嚇了一跳。
“呀……”一個激靈,《太平經》就給掉到了地上。
談冗很失望的搖了搖頭,“罷了,罷了……師兄不打擾師妹了,還是改日再來。”說著便是,轉身要走。
這種突然行動,搞得妙真還是雲裏霧裏時,談冗裝作不經意的揮了揮長袖,從袖口裏露出書的一角,那上麵倒著的兩個字,分明就是“牡丹”嘛。
牡丹?想著什麼了,妙真一個激動忘記了身份,“師兄!”,就上前一把抱住了談冗,不讓他走。
談冗又偷摸著把書給收了進去,轉過頭來反抱住了妙真,自作苦惱狀,“呀,呀。師妹這是做什麼呢?難道是要與師兄雙修嗎?”
看著談冗裝還在裝不知道欺負自己,那可把妙真給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師兄莫玩我了。書……書……”
談冗皺著一雙眉,嘟著一張嘴,“書?書?什麼書?”
這談冗就是喜歡捉弄妙真,妙真氣極,把唇一抿,轉身撿起了《太平經》。
談冗的眉毛皺地更深了,“喲喲,誰把我們的小師妹,給氣成這樣……”說著便亮出了《牡丹亭還魂記》在妙真眼前晃悠。
妙真先正眼都不給瞧一下,忽然刷地一下,把書給奪到了懷裏,死死的抱住。
“哇!師妹真歹毒,剛才那樣是裝的啊!”談冗扶著胸口,一副傷到了他的心的樣子,“為了一本書,就這樣對待師兄,這樣對待師兄……我還想與師妹雙修來著……”
眼見著談冗歪曲事實,妙真也沒有辦法,隻好滿心歡喜、正正緊緊的賠了一個甜甜的笑,“謝謝談冗師兄。”
“恩。恩。”談冗點著頭,享受著,很是受用。
“師兄是怎麼知道我……”紅花楓葉落滿地,深秋中,談冗與妙真邊走邊說著閑話,恰似要超越了同門之情的界線。
楓林背後,一人沉這一張臉,看不出情緒變化喜怒,隻是手中握斷了的樹枝,泄露了真情。原來還有一個詞,原來還有一種情緒,名叫嫉妒。
情與命運有關,兜兜轉轉的,老天也給了昊玄一個機會。
談冗給妙真的《牡丹亭》是個殘本,連一卷都不到。這可是真讓人吊著胃口呀,她又不好意思跟談冗說這個事,於是妙真的心思更亂了。
昊玄見到了,以為是她與談冗又發生了什麼事,心中不是滋味,也就不聞不問。直到正華的好心說漏了嘴,“師妹是為了那《牡丹亭》呢。”昊玄才了然。
其實,這殘本也是正華想盡辦法給撕的,你說有人會送個隻有一半的書嗎?這還不是有心人給弄的。
某日妙真在昊玄那上課業,心神走了一下。
“虛極靜篤!”昊玄不悅。
“是。”妙真理虧,低頭謙虛答道。真該死,這下被大師兄給教訓了,自己一個修道人居然專注那些情愛之事,真是丟臉。
正在妙真為自己羞愧不已,把自己往死力自責、自罵的時候,一點一點的,在妙真跟前出現了一個紅綢段子的本子。
上麵還有絲線繡著,篆體的“牡丹亭夢”四個大字。
未來的上台樂靜信道君出馬果然不同凡響,精裝版,上下兩卷。其實妙真躲著看談冗送的牡丹亭的第二天,昊玄也去弄了一套。
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幹嘛弄個這個回來。弄回來了不說,自己還看……看了看,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也許自己本來就是想給她買的,“修道乏味,偶寄情於閑散雜書之中,也無可厚非。但因此喪誌,那就得不償失了。”
昊玄忽地來這麼一下子,搞得妙真又驚又疑的,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自己是不是該去接過昊玄大師兄手裏的書?
妙真忐忑不安著,正要伸手去接書……
嗖一下,昊玄把書給收回來了,“你年幼心性不定,這書還是放在我這,要看時需經得我的同意。並且由我在身邊督察。”昊玄的腦子終於開竅了,知道要了自己心裏想要的是什麼,想與妙真多些時間相處。於是耍了個情愛小手段。
“是。”妙真是心悅誠服,大師兄說的話,準沒錯,大師兄是為了自己好。妙真對昊玄何止信任一說,那是崇敬的向往。能在他的身邊,受他的教誨,自己是幸運的,更是幸福的。
昊玄手段耍的高,妙真自己又甘願,兩好和一好。
閑暇之餘妙真多在昊玄這裏看書,那是一看看到月娘出來,滿天星鬥。天黑了妙真又不敢一個人回去,昊玄也是知道的,每每便親自提著燈送妙真回去,真是羨煞了旁人。
看完了《牡丹亭》?那不要緊,還有南柯記、紫釵記、邯鄲記、桃花扇、長生殿、西廂記、占花魁……那是一本接一本的來。這邊還有色冠絕倫的正華,時不時的扮個女旦也唱兩嗓子,做個陪。妙真也愛唱,可跟正華一比,那差距就擺在那裏了。
昊玄心情好時,更會當著是講故事,給妙真念念戲文聽。
雁去雁來,鶯鳴蝶舞,綠楊煙外,紅芍風中。日頭掛空,卻不熱。
春日正頭,一席青草,昊玄席地而坐給妙真念著《尋夢》,妙真枕在昊玄腿邊,昏昏欲睡了。
“咱不是前生愛眷,又素乏平生半麵,則道來生出現,乍便今生夢見,生就個書生。”牡丹亭尋夢中,杜麗娘在梅花樹下夢見了柳夢梅,生了情事,一往而深,不知在你的夢中可有我一絲光影,我是否能奢望,你也會愛上夢中的我。
知道妙真已然睡去了,安靜著如一朵初開的睡蓮,昊玄是一動也不動,他怕一個牽動,就吵醒了妙真。而這樣妙真勢必會不好意的起身,離開了自己。
一縷風拂過她的臉龐,戲弄著發絲翻飛,情不自禁,昊玄生伸出了手,指尖微微帶過冰涼的額頭,整個心就歡欣雀躍起來。不知不覺中,昊玄低下了頭,默默的靠近,再靠近,一如月光照入了湖水,搖曳出了水中之月,起了一絲波瀾,他的唇也如微風般,在她的額上拂過。
詫然,妙真動了一下,昊玄笑了笑。過後卻是雲天在望,心切依馳,低望佳人,寸心如結。
一百年後,妙真落得如此地步,算得上是昊玄的疏忽嗎?
雲福宮的天際,襯著一際沉沉的暮靄,夏日夕陽似乎總是特別的絢麗。濃濃的橙紅,嫣然的紫暈,都在疊疊雲綿中浮蕩安放。這是那般的寧靜與安謐,不可或缺的淒豔蒼涼又帶出了一股子悲愴之美。
妙真回到了雲福宮,昊玄把她抱在石階上看夕陽,依偎著她的耳邊輕吐,“幼微……好想知道,你在想什麼。”說著,還拿著鼻尖在妙真臉頰上輕蹭,“無論我做了什麼……都是因為我是如此愛你。”又把臉端視著妙真,笑了一下,問道,“好不好?”
正華不敢告訴昊玄,也許師妹再也醒不來了……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