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5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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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燼沒有握住他的手,子桑海挑眉輕笑地放下手臂。
    “你怎麼沒有穿白色了?”李燼微看了眼子桑海的衣服,走出沈園。
    “似乎是有人說過藍色更好看。”子桑海優雅淺笑。
    李燼揚起嘴角,心中有淡淡的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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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桑海的步速極快,卻依然給人從容鎮定的感覺。走在他的身邊,李燼想起自己不知身在何處的父親李昱之。
    父親的步速也很快,但不及子桑海這般安然自若,他似乎總是在趕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李燼記得小時候父親去幼兒園接自己回家,那時的自己就趕不上父親的腳步,幾乎小跑著才勉強跟著他身後。
    許多年過去了,自己依然趕不上父親的步伐,隻能看著他越走越遠,直至再也找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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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想什麼?”子桑海修長的手指在李燼麵前打了一個響指,將沉浸在不愉快回憶裏的李燼喚醒。
    “沒什麼,我們去哪裏?”
    “你決定吧。”子桑海隨意道。
    “你請客?我請客?還是AA?”
    子桑海露出好笑的表情:“你決定吧。”
    “那你請吧。”李燼理所當然地回答。跟你客氣,我就是傻子,他在心中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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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來到紹興最著名的鹹亨酒家,門口的孔乙己雕像栩栩如生,斜倚著台幾,一手撐著身體,一手正拿起一顆五香豆,表情憨笑著,仿佛對每一個顧客表示由衷的歡迎,又似乎對一切都毫不在意。
    子桑海熟練地點菜,時不時詢問一下李燼的口味偏好。菜很快點好,為了防止客人等待心煩,酒店很體貼地先上了一大壺溫熱的太雕黃酒和兩盤五香豆。
    李燼素聞紹興老酒的美名,禮貌地先倒了一杯給子桑海。
    “要不要先吃個蘋果?”子桑海抿嘴一笑,把酒杯接了下來,卻沒有喝,而是拿出一個洗淨了的紅潤潤的小蘋果,在李燼麵前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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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又要徒手拗蘋果?
    看到李燼別扭的表情,子桑海愉悅地笑了笑,將蘋果放下,用桌上的一個白色的大瓷碗罩了起來。
    這家夥,又想做什麼?
    雖然才認識不久,李燼已經感覺到眼前男人的思維方式和莫憶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子桑海氣質悠然沉穩,莫憶則更偏向於抽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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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視李燼眼中的詢問,子桑海又拿起一隻碗,倒置在桌上。
    手法華麗地將兩隻碗來回地轉了幾下,子桑海將一隻推給李燼,另一隻放在自己麵前。
    “先吃個蘋果吧。”子桑海微笑著打開自己麵前的瓷碗,一隻紅透透的蘋果在散發著誘惑的氣息。
    李燼揭開自己麵前的碗,又一隻紅透透的蘋果赫然出現。
    “不錯的魔術。”李燼拿起蘋果,一口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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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蘋果李燼開始品酒。子桑海拿出一包煙,遞了一根給李燼。李燼微笑著接下放在一邊。子桑海脫下外套,從裏衣口袋裏拿打火機,點了一根抽起來。
    李燼想起母親米樺也總是喜歡把玩打火機,並且也總是如此藏得很好。
    他邊品酒邊觀察被子桑海珍而藏之的打火機——
    古色的銀鐵外殼,上有一個碩大凸起的亮金色鑲鑽十字架,簡約而大氣的造型,一看就價格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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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認識這個打火機?”子桑海見李燼不住地看,隨意地問。
    “我怎麼會認識?”習以為常的反問。
    “我看你一直盯著它,”子桑海隨手將桌上的打火機滑向李燼,“喜歡就送你吧。”
    “你挺大方嘛,不過我更喜歡自己的。”
    “哦?你懂打火機?”子桑海伸出手,“把你的給我看看。”
    李燼微微遲疑,但還是掏出自己的打火機,小心翼翼地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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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桑海隻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那是一個三麵加工的精品,藏銀色的底殼,正麵刻著一隻舒展開的絳紅色的蝴蝶,斜斜地飛著,其他兩麵則用許多疏密有致的亮銀色細線裝點著,仿佛生生世世不盡的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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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桑海細細打量李燼,略顯嚴肅地問道:“這個打火機,不是你的吧?”
    李燼看著他,隻覺得那總是雲淡風輕的雙眸裏此刻漆黑無比,深不見底,略一皺眉,道:
    “怎麼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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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誰的?”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子桑海沒有答話,眼眸加深,隻是一瞬不動地盯著李燼,目光中透著難以言說的犀利。
    直到李燼頭皮發麻,繳械投降:“是我媽媽給我的。”他收斂起表情,低下頭掩飾無力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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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桑海輕笑:“我想嘛,你怎麼會用那麼Lady的款式。”
    李燼一滯:“什麼?”抬起頭,卻見子桑海已恢複了一貫淡淡的眼神。
    子桑海唇角輕微上揚,讓李燼覺得有種被耍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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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吧,為了體諒你,我們交換打火機,我那個你拿去玩,這個就送給我用吧。”
    “不行。”李燼幹脆地回絕,把十字架打火機扔回給子桑海。
    “咦,這個不夠好看?還是不夠好玩?”子桑海眨眨眼,用略帶無賴的口氣說。
    “還給我!”
    李燼不多話,連反問句都不用了,而是直接用祈使句,可惜,坐在他對麵的那位可不是那麼好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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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他沒有還的意思,李燼索性直接搶。子桑海看他的表情已經猜到了九分,但仗著自己學過武,力氣又不小,對李燼的行為絲毫不在意。
    豈料李燼猝然起身,一步就閃到子桑海的身側,抓起他的手腕,一捏一挽一轉,蝴蝶打火機就這樣脫了手,被奪了去。李燼知道論腕力絕不是他對手,隻能以快而狠取勝,這空手奪機的整個過程用時絕不超過五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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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子桑海望著一招得手、迅速退回的李燼,毫不掩飾自己的詫異。
    而拿回打火機的李燼瞥見子桑海被自己弄得微紅的手腕,心中閃過一絲歉然,臉色依然冷凝:“這是我母親的遺物,豈能輕易送人?”
    “遺物?”子桑海看看腕間尚留的淡紅色指印,了然一笑,“好吧,那算了。”拉開裏衣,將自己的“十字架”放回口袋中。
    “既然這麼寶貝,怎麼剛剛如此隨便送人了?”李燼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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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他們的菜也開始上了。子桑海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醉雞給他,不以為然道:
    “我可沒說送你。”
    “好吧,怎麼舍得隨便換掉?”
    “和其他人換是不舍得的,和你就不同了。”
    “哪裏不同?”
    “比起它,我更加不舍得你啊。”子桑海曖昧一笑,眸光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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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李燼一愣,“不舍得我什麼?”
    “不舍得你用那麼女氣的打火機,被人譏笑啊。”
    “嗬,多謝關心。不過,你覺得我是那種會隨便拿出來給人炫耀打火機的人嗎?”
    “如此甚好。既然你不忍割愛於我,那至少得做點補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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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怎樣?”李燼警惕地看著對麵越說越是理所當然強詞奪理的男人。
    “見過這個打火機的人應該不多吧。”
    “除了你和我爸,再沒有了。”
    “很好,那以後不許再給除我以外的任何人看了,這算你傷害我身體和心靈的補償,如何?”
    “誰傷害你啦……”李燼瞪了他一眼,既不答應,也不拒絕。
    “就這麼說定了。”子桑海給李燼斟滿了酒,自己一幹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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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此一鬧,在接下來的近一個小時,李燼撫摸著袋裏“失而複得”的母親遺物,再次回想起她的永別和父親的決絕,往事如激流般湧上心頭,李燼慨然,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雖然不是刻意,但速度依然由一開始的“品”,到後來的“飲”,再到“幹”,最後到“灌”。
    子桑海默默地看著他,並沒有阻止,隻是一筷筷地往他碗裏夾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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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當又一筷的白膩膩的桂花糕被放在自己碗裏時,李燼終於爆發了:
    “你是巨蟹座的吧?”
    “不是。”
    “這麼有母性,居然不是?”李燼湊近子桑海,眼神迷蒙,表情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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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桑海輕輕推開他:“你喝多了的時候神色倒豐富了很多,隻是這反問的習慣依舊,嘖嘖。”他的眼神露出饒有興致的意味,“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如何養成這個習慣的?”
    “這還有為什麼?”
    “萬事都有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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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那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李燼有些嘲諷地笑著,揚起頭,倒了一杯酒下肚。
    “因為我好奇。”子桑海不以為然。
    “Curiosity·kills·the·cat。(好奇害死貓。)”李燼微微眯起眼。
    “Never·mind。I‘m·not·cat。(沒關係,我不是貓。)”依舊不以為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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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燼冷笑一聲,“嗬,告訴你也無妨。”舉杯又灌了下,曲線優美的脖頸至下顎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異常誘人。
    酒不醉人人自醉。
    子桑海看得有些許癡然,一時沒有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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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夜晚,敞亮的酒家,微醺的回憶。
    “在我八歲的時候,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吃完早飯去上學。那天我媽媽還做了我最喜歡的豆漿泡飯,嗬,那是我媽媽的獨門首創,用豆漿煮泡飯。”
    李燼放下酒杯,倒滿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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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的笑容依然是溫柔可親,漂亮純淨得不染絲毫煙塵。”
    “但是那樣美麗的笑容,我再也沒見到過。”
    李燼幾乎一句話一杯酒,敘敘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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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家的時候,家裏圍了好幾圈人,和幾個警察。我爸蹲在地上,目光完全沒有焦距。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母親死的時候身上沒有傷痕,也沒有中毒,隻是不再呼吸、不再心跳。法醫也檢查不出死因,而我,是在媽媽死前唯一有證據證明是見過她的人,所以被帶去了警局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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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48個小時,在那間狹小閉塞的審訊室,我在裏麵接受盤問。他們一遍一遍地問些重複的問題,仿佛我是個高明的說謊者。但最終什麼結果也沒問出,直到我情緒崩潰,他們才放我回家。”
    “至此以後,我便對於被提問極為反感,於是養成了喜歡反問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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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桑海看著他,低低地問:“原來如此,後來呢?死因查到了嗎?”他的聲音充滿了鼓勵與誘惑,讓人不由自主地順從。
    “沒有,”李燼搖搖頭,“最後隻能以意外論收場。”
    “那你父親呢?”子桑海的聲音放緩,語氣變得溫柔。
    “從警局出來之後,我回到家裏時,那裏已經空無一人。桌上有父親留的信,他讓我拿著信來上海找伯父。伯父是生意人,但沒有娶妻也沒有孩子,有了我父親的信,他很容易就接納了我。我在伯父家呆了七年,直到我考入寄宿製高中,才結束了寄人籬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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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父親為什麼會出走,他在信裏有提到嗎?”
    “他沒有說,不過我知道,他是因為恨我。”
    “恨你?”
    “警察們查不出死因,但我明白,我媽媽是被我克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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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燼講述了自己生辰八字的故事,簡單地提到了華風和莫憶。
    “從小到大,也不是沒碰到過喜歡的女孩,隻是每一次,想起母親的死,想起父親對我無聲的指摘,以及那個宿命的生辰,我就告訴自己,離那些女孩子遠點,你的愛隻會害人,越在乎越是失去。”
    李燼苦笑,又吞下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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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信!”子桑海語氣依舊溫和,但顯然帶了些怒氣。
    “不,不是迷信,這個世界上確實有一種東西叫做宿命。我和華風、和小憶,都是宿命。華風一生將事與願違,凡事不求反得、求之卻不得;小憶則始終孤獨地成長,沒有知心朋友……這些都是宿命。”
    “我們雖然相遇了,可以改變各自的宿命,然而……可惜,我們相遇得太晚……太晚了……”李燼趴在桌上,將臉埋在臂間,發出低沉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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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桑海看著眼前有些崩潰的少年,突然感到非常難受,心髒像被人狠狠地捏住,一鬆一緊地不斷揉扯,扯得整個胸腔劇烈地疼痛著。
    雲淡風輕又無所不能的子桑海,第一次感到了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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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抱住李燼,靠著他的臉頰,能感受到濕潤的眼淚。
    輕輕撫弄他的脊背,子桑海薄薄的唇如微風般拂過李燼的眼角和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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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風朗夜,暖燈瑩瓊。
    
    李燼闔上眼,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投進了那片寂寞裏,也投進了子桑海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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