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陰晴  第10章 血帕之謎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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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座不久,戲便依依呀呀地開唱了,這頭一場便是晚晴姑娘挑梁的《若夢》,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柔美婉轉,眼神更是千嬌百媚,再加上那纖細如柳、不盈一握的身段,真是我見猶憐。想她十二歲出道,不過三年的時間就已經榮登四大青衣榜首,小小年紀,孤身闖蕩,人人隻見她台上之風光,又豈知她台下的苦楚呢?
    想到此,不禁對她又多了一分敬慕之情。
    不知不覺,一場終了,幕布未落,叫好聲便此起彼伏地響起來,紛紛要求再加一場。麵對眾人的盛情,晚晴姑娘也不扭捏推卻,答應最後再加一場,眾人這才收了聲,漸漸平息下來。
    不過,奇怪的是,在座大部分人的中土語好像都說得不錯呢。心裏疑惑,問過錦然才知道,原來中土語是列國通用的雅言,也就是官方語言,但凡受過教育、有些學識的人都學習過,因而交流不是問題。況且,能讓錦然拜帖請來的客人自然不止受過教育這麼簡單了,一看裝束便知,非富即貴。至於這些達官貴人為何肯賞臉到小店來共迎除夕,其實想想看,也不難理解。
    月朝身處中土大陸,實力雄厚,非周圍列國可企及。如此,既無力抗爭,周邊小國為保全自身,隻得尊月朝為宗主,久而久之,文化、禮儀、體例、傳統也就都承襲自了月朝,戲曲自然也不例外。別看眼前這些人中土語說得不錯,對月朝的文化卻不一定有多深刻的了解,可正是這種神秘感才加深了他們對宗國文化的敬仰。
    而此番,名震大月王朝的瑞喜戲班首次在北墨出演,百聞不如一見,就衝著這個,豈有不來捧場的道理?更何況,錦然給全盛安的名門望族都下了帖子,甭管是攀比情結還是虛榮心作祟,隻要請得動一家,再煽煽風,點點火,那其餘九十九家就都得動心思,不來豈不白輸人一截?錦然這個主意果然不錯!我讚賞地看向身旁,不料卻隻看到一張空椅子。心下不禁奇怪,剛才還端坐著品茶呢,此時怎不見了蹤影?
    疑惑地朝四周打量,剛好瞥到一角雪白的錦袍消失在二樓的紗簾後,心中忽然有些不忍。這麼忙?準是又去談什麼業務了。唉,也真是難為他了,連出戲都聽不全。其實,如今有他在張羅,我雖樂得清閑,心裏卻也十分過意不去,畢竟,這整件事是我挑的頭,斷沒有中途撂下的道理。
    如此想著,我悄悄溜下座,鑽空擠出了人群。左右一合計,心想,這挑大梁的活兒就交給錦然了,畢竟我一個小孩子,說話也沒什麼信服力。我呢,就應當充分利用小孩子撒嬌扮可愛的天然優勢,去安撫下民心,拉攏下人脈嘍。至於這第一站嘛,當然要去晚晴姑娘那兒。人家畢竟是大腕兒,放棄京城的演出,長途跋涉至此可不單單是一筆重金交易那麼簡單,這可是個大人情,必須得當麵好好謝謝她。當然了,私心也是有的,那就是順便近距離瞻仰下偶像的風采。
    想好了大政方針,提著裙擺輕聲細步地上了二樓,生怕動作大了影響到看客。聽錦然說晚晴姑娘是在二樓的西廂房歇著,可是西廂有這麼多間房,到底是哪間呢?
    或許是我四處張望、動作太大打擾到了雅座裏聽戲的客人,隻覺一束灼灼的目光遠遠地從西南角射過來,看得我全身不自在。朝目光源頭處看去,本想賠個笑臉息事寧人,誰想那人一遇上我的目光便轉開了頭,急忙起身,放下幾兩銀子,從南麵下了樓。
    誒,那人的輪廓好像有些眼熟,隻是一時想不起是誰。我心覺奇怪,急匆匆走到他落座的桌前,發現在果盤下壓著一塊帕子,上麵好像還有點點朱砂。打量四周無人看向這邊,抽出手帕塞到袖中,收了銀子便緊趕緊地下了樓,可惜那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行至後院花園,尋了個無人的地方將手帕拿出,借著紅彤彤的燈光,隱約可見幾行中土字。待細細讀完,誰承想,卻是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把帕子塞回袖中,轉身就往回走,可沒走幾步就撞到了一堵人牆,抬頭一看,竟是錦然。糟了,他什麼時候來的,沒看到什麼吧?看著他笑盈盈的嘴角,心中卻陣陣發怵,不禁往後小退了一步。
    “怎麼不在廳裏看戲呢?外麵風大,還是少出來的好。”錦然笑著將手裏的鬥篷披到我身上,係住帶子,牽起我的手就往前廳走去。
    “嗬嗬,人有三急嘛。”我傻笑兩聲,掙開他的手,往前麵跑去,跑著跑著,忽想到什麼,手忙往袖中探去,直等摸到一塊涼涼的絲帕,心中這才漸漸安定下來。
    一路跑回前廳,坐回位子上。外麵風涼,凍得全身冰冷,端起茶杯想喝口熱茶,唇一沾水,才發現杯雖仍溫熱,可裏麵的茶早已涼卻。放下茶杯,遠遠地看到錦然不疾不徐、氣定神閑地地走過來,麵若春風,眉眼含笑。
    想也是,近來隻覺他性情大變,卻並未留心,可就如此遠遠打量著,再冷眼看去時,才赫然發現,眼前這人外表猶在,可內裏早已不是錦然的風骨,神思談吐間倒頗有些楚閑意的感覺,卻又比楚閑意收斂許多。怪隻怪我一時大意,被寵溺蒙蔽了雙眼,竟對此視而不見。可是,僅憑一方絲帕、一紙血書又如何斷定真偽?萬一書此信者是有意嫁禍錦然,挑撥他與我之間的關係,隻等坐收漁利呢?總之,這件事不可輕信於人,還是謹慎為好。
    錦然笑著走過來,坐到我身旁的椅子上,見我一直盯著他看,問道:“莫非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
    我甜甜一笑,收回了目光,回道:“沒有,就是覺得然哥哥長得好看,多看兩眼而已。”
    錦然笑了笑,不再說話,轉過頭專注地看起戲來。
    台上正演著一出武戲,老生身披鎧甲,手執銀槍,與一位白臉的醜角打得不可開交。我向來對武打劇目不熱乎,視線飄過來飄過去,落到了戲台後方的執簫樂師身上。此劇應是用不到簫奏的,隻見他拿著一塊帕子,正來來回回地擦拭玉簫,神情悠閑自在得很。
    或許是察覺到我的目光,他也朝我這邊看過來,溫和一笑,停下手中的動作,就那樣靜靜地凝望著,目不轉移。我也不收回目光,不怒不喜,隻靜靜地看著他。兩個陌生人,目光相遇卻不覺得尷尬,反而覺得心裏舒舒坦坦,有種似曾相識的悲涼,更有種失而複得的溫暖。
    正凝視對望,忽聞耳中傳來錦然的聲音:“茶涼了,換一盞吧。”
    我應一聲“嗯”,收回目光,把茶端給錦然,再朝戲台看去時,那樂師已低下頭,複又擦拭起玉簫來。
    戲一場接一場地唱,不知不覺已近午夜。這場正巧是晚晴姑娘的《賀歲》,十分喜慶的一出戲,唱功雖好,究竟不是她的風格,聽慣了她唱悲角時的那種幽怨淒婉,乍聽這出戲,總覺得不對味,也就沒興致再聽下去,於是悄悄地離了席,裹了披風朝後院去了。
    此時,月已行至中天,後院卻並不像預料中的那樣寧謐,相反,夥計們正忙得不亦樂乎,從儲物房抬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出來,擺在花園的空地上。我走過去掀開箱頂一瞧,原來是煙花爆竹。
    我撿了一小盒煙花拿出來,正左右擺弄,卻不防被身後的人奪了去。隻聽安菲婭咯咯地笑著道:“我可不敢讓你碰這個,萬一出什麼意外,鬱少爺非得要了我的命!”
    嗔怪地瞪她一眼,道:“一口一個鬱少爺的,你怎麼就那麼聽他的話?先頭我掌管大權的時候吩咐你做什麼,也沒見你這麼勤快過。”趁她聽得出神,我一把搶回煙花,得意得跑開了。
    先跑到廳裏瞧了一瞧,正巧,戲已唱完正在謝幕,索性不顧店裏安排,跑到安東那裏,取了火折子,找了塊空地先點為快。別看這煙花個頭不大,火力卻十足,火紅的花束在湛藍色的天空炸開,美得驚心動魄。
    這一束火光還未消失,緊接著,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煙花就竄上了天空,次第炸現,豔麗奪目,五彩繽紛,正如詩中所寫,“空中捧出百絲燈,神女新妝五彩明”。
    外麵響聲雷動,惹得樓裏的客人紛紛探出頭來一看究竟。這些人都出自官宦富商之家,焰火彙演想是除夕常見的節目了,所以並不稀奇,隻是點頭欣賞,笑語交談,隻有一些小孩子忍不住跑到後院來,頭仰得高高的,邊看邊拍手,稀罕得很。
    “每逢佳節倍思親”,此時此刻,不知遠在京都的爹爹在做什麼,是否也在看焰火?去年除夕之夜,也是看焰火,身旁有爹爹,有娘親,有錦程、錦嘯、錦昊幾位哥哥,還有碧荷。可今年,隻剩下我一個。想著想著,鼻尖一陣酸楚,不禁濕了眼眶。
    “想家了?”耳邊飄過錦然的聲音,急忙抹了抹眼睛,嘴上強說沒有,卻不敢看向他。
    錦然摟住我肩膀,安慰道:“你還有我。”
    我抬頭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心裏卻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何滋味。低了頭,反複琢磨著他的那句話,卻不敢輕信。是,我還有你,可你還是你麼?或許,隻剩一副皮囊?
    煙花仍在陸陸續續地竄上天空,可花束再美,不過一瞬的精彩,轉瞬即逝,隻剩下陣陣煙塵,風一吹,連煙都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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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秀齡—夕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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