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開手，手心裏的玉已恢複如初，靜靜地躺在那裏，仿似剛才的幽幽懸浮不曾發生過。我將它重新塞於袖中，也裝出一副覺得奇怪的樣子，嘟嘟囔囔：“莫非果真要變天？”
    不過一會兒，見天色無甚異常，眾人便都將頭縮了回去，各回各位，不再理會，絲竹管弦仍重新奏起來，悠長之音聲聲入耳。我長呼一口氣，懸著的那顆心總算穩穩地落了地。若有人目睹“蓮”的異狀，問起來，還真不知該如何與他解釋。
    暗自思忖之際，身後忽然傳來明鬆的聲音：“公子可有應景的詩了？”
    經他提醒，我恍然憶起要賦詩一首奪魁，便連忙在腦海裏翻書。看這滿池的蓮花，想來這酒樓的主人定是極愛蓮的，何不投其所好，順水推舟？
    “有了。”我回頭朝明鬆調皮地一笑，順著曲橋向涼亭裏走去。行得近了，抬頭看到亭子頂層的匾額上用草書寫著“枕蓮亭”三個大字。那書法一氣嗬成，甚為豪邁，想來書這三個字的人必定誌向高遠，不拘小節。
    行至亭中，見已有幾人在那裏等待揭榜了，或憑欄遠眺，或座上品茗。小廝備好了筆墨紙硯，我從筆架上選一隻軟毫，仿著“枕蓮亭”三個字的字跡將周敦頤的《愛蓮說》略一修改，默了出來：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避世者偏愛菊，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隱士外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另借用陸龜蒙的《白蓮》一並附上：
    “素花多蒙別豔欺，
    此花真合在瑤池。
    無情有恨何人覺，
    月曉風清欲墮時。”
    署名：雲羅公子
    放下筆，端著宣紙審視一番，交給一旁候著的小廝：“寫好了。”那小廝捧著宣紙出了亭，神色似有些詫異。哈，要的就是這效果。
    回頭看到明鬆讚許的眼神，我略一莞爾。忽然想起電視劇中演的曆代好漢在豪言壯舉之後總會爽朗大笑，便拍了拍他的胳膊，爽朗地笑一聲，粗聲粗氣地說：“等著吧，五樓是我們的了！”話一出口，連自己也忍不住，不禁咯咯地笑起來。旁邊那根木頭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表情，隻是無奈地勾一勾嘴角，不說什麼。
    等了約摸一刻鍾，我趴在椅子上已有些倦了，隻得百無聊賴地玩弄“蓮”的穗子。若等到哺時結果揭曉，怕是我餓得前胸都要貼後背了。轉頭打量這亭子的布置，楠木的樓身，梨木的太師椅，紫檀木的案，連上麵的擺設都是上等的古玩，這樣華麗的亭子裏怎麼不備些果子、點心呢？難不成要人一直在這兒等，餓死在這裏？
    正猶自想著，卻聽得亭外傳來爽朗的笑聲：“雲羅公子好文，好詩，好心性！”
    我轉頭看過去，見來人眉宇威嚴，衣飾華貴，嘴角的笑卻讓人感覺溫和慈祥。他笑著進了亭子，後麵跟著一位公子並五六個小廝。
    我從椅子上起身拱手回道：“不敢不敢，承蒙尊駕抬愛，卻不知尊姓大名？”
    話音剛落，便聽到滿亭的人都笑起來，眼前之人也笑而不語。隻聽身旁明鬆提醒道：“這珍饌樓是三王爺的產業。”
    什麼？！我一聽這話心中一驚，邊怪著明鬆不早些提醒邊作勢要跪，卻不想被王爺虛扶一把起了身：“雲羅公子不必拘禮，這邊坐，”他轉頭又朝眾人笑道：“大家都坐下吧。”
    我站起身來，見他坐到北邊的太師椅上，略一躊躇，便在他南麵右手邊的梨木椅上坐下。小廝奉上茶來，極好的黃山毛峰。
    “沒想到雲羅公子年紀這麼小卻寫得一手好文章，一手好字。”他呷一口茶，用餘光打量我一眼，眼神意味深長。
    “讓王爺見笑了，”我頷首一笑，“模仿‘枕蓮亭’的字跡實是忽然興起，無冒犯之意。”
    “嗬，”他爽朗一笑，轉頭喚出身後那位公子，道：“澈兒，你不是想認識一下雲羅公子麼？怎麼這會子又不說話了？”
    那公子略一躊躇，稍稍欠身作揖：“月歸澈見過雲羅公子。”
    我起身回道：“見過澈公子。”抬頭見那少年坐在了對麵的位子上，我也便坐回原位，這才細細地打量起他來。一襲淡藍色暗提蘭花袍，月白的麒麟紋玉帶，可謂蕭蕭肅肅，爽朗清舉；冠玉一般溫潤的麵容上明眸皓齒，濃眉朱唇，鼻梁堅挺；行為舉止甚為儒雅，暗藏大將之風度。
    一旁傳來王爺的聲音，我連忙轉過頭去恭敬地聽著：“那‘枕蓮亭’三字是澈兒的字跡，沒想到雲羅公子看一眼就把他的風韻模仿得淋漓盡致，實在是奇才。”王爺的話音裏讚賞之意清晰可見。
    “哪裏哪裏，王爺謬讚了。令公子的字才真是豪邁大度，想將來必是將相之才。”我避開他的誇讚，半恭維半實話實說道。
    那名喚“澈兒”的少年看我一眼，略一頷首，看起來並無欣喜之意。生在皇室，難免恭維話聽得多，橫豎不差我這一句。
    “過獎。”王爺又呷了口茶，招呼小廝端了個盤子上來。一時，亭裏眾學子一陣小聲議論。
    我心覺奇怪，無奈身子小，看不到盤子裏盛的物件。正奇怪時，卻見那小廝徑直朝我走過來。
    “此為免試金簽，憑此簽，公子可在任何時間到珍饌樓來隨意品嚐，宴席自然是設在枕蓮亭的五層。”小廝見我一臉疑惑，便拿起金簽遞過來，口中如此解釋道。
    這。。。這未免有些出人意料。原本隻想美美地享受一頓免費的午餐，不想，以後竟餐餐都能來這兒蹭飯了？怎麼有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
    我有些受寵若驚地拱手道謝：“恭敬不如從命，謝王爺恩賜。”
    “不必客氣，公子請用膳吧，本王有事便不奉陪了。”王爺說著便起身出了亭子，坐我對麵的公子也起身，深深地看我一眼，道了句“後會有期”便也出了枕蓮亭。我略一點頭，並不接話，隻拱手行禮：“恭送王爺，小王爺。”
    見王爺一行人走了，一個總角的小廝把今日枕蓮亭二、三、四樓的榜張了出來，眾人紛紛擠過去看，有人欣喜，有人沮喪。
    這些人。。。為了一頓免費的午餐，有必要麼？我有些不解，回頭去問明鬆：“為何他們都這樣在意枕蓮亭的榜呢？難不成這事跟王爺有關？”
    明鬆略一點頭，道：“能在枕蓮亭搶到位置的人才能入王爺的法眼，日後升官發財自不在話下。公子手上這張簽可不是常人能企及的，便是連府上才華最盛、名滿翼園的七公子也未必能得來。”
    “七公子？錦然？”這個名字於我來說十分陌生，娘親從來不提，大有把他扔在翼園自生自滅的意思。
    “是，”明鬆點點頭，眼神裏流露出一絲欣賞之色，“七公子還有兩年便從翼園回來了，到那時應是八鬥之才名滿天下了。”
    “哦？”我簡單地一應。想不到七哥這麼出名。不如？嘿嘿。一個念頭劃過腦海，暗暗一笑。拍拍明鬆的肩膀，“走，去吃白食了。”說著便朝樓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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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容《竹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