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拍手上沾到的塵土，在人群中環視一周，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娘親的身影，青藍色的錦緞襯得她肌膚潤如凝脂，麵容皎若秋月，平添一分嬌弱之美。我跑回她身旁，乖乖地跟她並排站著。似乎是等得有些累了，她如畫的麵容略帶倦意，見我過來，也隻輕輕地牽了牽嘴角，彎出一絲淺笑。
    不知為何，娘親近來一天比一天倦怠，總說沒氣力，睡的時間也比以往長了許多。雖然宮裏的太醫總說娘親無甚大礙，多休息便好，可我卻直覺事情有些不對勁，雖說不上是哪裏，隻是覺得奇怪。娘親的倦怠之症是入夏之後才有的，且一天比一天重。有時候，無端地感覺她像一陣風，飄過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胡思亂想間，我攥住娘親的纖指，朝她身上緊緊偎了偎。她見狀，仍是微微一笑，也不說什麼。
    又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錦天一行人。我忍不住探頭看向院子裏的香壇，香爐裏的香已積了一小段灰，不見掉落的意思。正想抱怨錦天一行人動作慢，卻感覺地下有微微的震動傳來，似是馬蹄踏落，恰恰抖落了那段香灰，大約四分之一的長短，兩刻鍾，時間掐得真準。
    我把頭收回來，朝遠處巷口瞧去。馬蹄飛踏，揚起一層薄塵，隱約可見為首的馬上一個明黃的身影，等離得近了才看清那人的麵容---眼若深泉，眉如劍峰，兩片薄唇抿著，呈淡淡的白玉色，而麵色正應了“珠明玉潤”四個字。盡管才15歲，錦天已經出落得儀表堂堂，明黃色雲紋緞子修飾出他頎長的身材，腰間的銀線鑲玉綢帶更是襯出他非常人能及的華貴氣質。
    我朝錦嘯、錦昊、錦佑的方向掃了一眼，心裏暗暗一歎，這少年果非錦嘯之輩可及，讓爹爹如此迎接倒也不為過。如今大哥哥錦程與二哥錦軒已在外任職，家裏僅剩的這三個男輩卻不像有考取功名的意思，嘯擅劍法，倒是做大俠的好材料，昊擅應酬，不過隻限於風月之地，佑擅書法，卻有些木訥，舉止間無不在標明自己書呆子的身份。而眼前這人一字不言便能讓人感到他周身散發的威嚴與尊貴，一雙點漆似的眼眸更是深邃若不見底，似能看穿世間，看穿人心。
    正想著，隻見眼前之人利落地翻下馬背，朝爹爹單膝一跪，聲音朗朗：“父親，”接著又轉向如夫人，仍是一拜，“母親。”不等他拜完，爹爹早已把他扶了起來，連聲說著“使不得”，替他拂去膝上的塵土，而如夫人更是梨花帶雨地拉著他的手將他迎進門。眾人見狀便隨著他們紛紛進了園子。我跟在娘親後麵，任她牽著我的手進了前廳。再探頭瞧向前門，隨錦天而來的車隊馬匹已不見了蹤影，該是從偏門進了園子。
    我靜靜地坐在娘親身旁的梨木椅上，暗自思量。如此看來，我的推測沒錯，錦天的身份的確很特殊，單看他身上明黃色的袍子就知道。這天底下，除了皇室貴族，誰穿得起這樣招眼的顏色？
    不知爹爹打的什麼譜，把這麼一個燙手山芋捧在手心，遲早會被燙得滿手泡，再者，若這山芋出些什麼事，不僅官沒得做，怕是整個孟府上上下下幾十條小命都要丟掉。
    正想著，卻聽到那朗朗的聲音在喚我的名字。“想必南邊坐的就是錦若妹妹。”
    我抬起頭，朝聲音的源頭看去，不想，竟望進他的眸子，刹那間有如落入深潭般令人窒息，一種壓迫感油然而生。
    “六哥。”我簡單地回應，立馬收回了目光，仍靜靜地坐著。直覺告訴我，惹火這人一定沒好果子吃。
    “早就聽人說妹妹是奇才，繈褓能語，三歲能詩，五歲能琴。今日一見，果然是個清靈的人兒。”他邊說著邊做了個召喚的手勢，示意身後的小廝遞了什麼東西上來，似乎是塊玉。
    好吧，如果你覺得一個生下來就在清微天玉清境雲羅宮做馭蓮仙子、活了幾百年後被貶下凡曆經八世輪回外加第九世七年的女子“繈褓能語，三歲能詩，五歲能琴”是奇跡的話，我也沒意見。
    我微微一笑：“六哥謬讚了。”
    隻見他略一皺眉，神色裏閃過一絲詫異。大概是沒料到七歲的黃毛丫頭聽到這話後會表現得這麼安靜吧。不好意思，鑒於本姑娘不想與皇室人員有何瓜葛，所以趁早結束對話才是正道。
    他大約察覺到我的冷淡，也不理論，隻取了小廝捧上的玉朝我這邊走來。我不知他的用意，轉頭向爹爹拋去一記疑問的眼神，卻發現爹爹根本不理我，隻盯著那塊玉，一副受寵若驚卻又理所當然的表情。
    “聽說妹妹已過了髫年禮，這玉就當是遲來的賀禮吧。”他邊說著邊微微彎腰將玉遞過來，瘦削而修長的手指潤如白玉，被窗外的陽光一照竟覺得有些晃眼。我揉揉眼，接過玉來看仔細了，不由得心下一驚。
    這玉。。。這玉明明是我被貶下凡間時失落的那塊！白色與血色交界分明，呈陰陽太極的圖樣，白為陽，血為陰，莫說天下，便是仙界也隻此一件，不會錯！
    隻是，他怎麼得來的呢？我按住心中的詫異，抬頭看向眼前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臉上仍是深邃的眼眸，湛然的神情，看不出有什麼異樣。怕是他壓根不清楚這個中的故事，隻是覺得有趣從哪個玉玩店裏買來的也說不定。事有蹊蹺，容我思量片刻再做打算，至於這玉，本來就是我的，自然要收下。
    “謝六哥。”我隻朝他微微一笑，便將玉收在袖中。
    似乎對我的反應很滿意，他回了我一個淺淺的微笑便回自己的座位與爹爹跟各位夫人話家常去了，談笑間，形容舉止甚為得體。
    看爹爹與各位夫人跟錦天聊得正歡，我溜下座位跑到娘親跟前悄悄地說要去如廁，得了她的允許，趁機便從偏門溜出了廳堂。轉身見沒人盯著我，便偷偷往似錦軒的方向行去。哎呀，聽他們寒暄來寒暄去實在太沒意思，還是自己的小窩最清靜。反正離哺時的宴還早，一時間爹爹定不會到處尋我，且讓我清閑一會兒吧。
    大概是天氣太熱的緣故，園子裏的丫頭們都懶懶的，見我回來也不動彈，都躺在樹蔭下的藤床上乘涼，隻有碧荷放下手中的活計笑著迎過來。她知道我是提前開溜的，也不多說什麼，隻笑著跟我鬧了會兒便準備我要的冰鎮果子去了。
    小步跑進東廂，鬆了口氣，轉身躺到涼榻上。見四處無人，掏出袖子裏的玉，細細地撫摸起來。這玉名喚作“蓮”，聽元始天尊說，它是我出生時帶來的，與我在同一朵蓮花的花苞裏孕育而生。隻是為何它會在那裏，連天尊也說不清，隻說讓我好生收著，說不準哪天會派上用場。
    捏住白色與血色的兩端，往中間一湊，再稍稍一錯，等再看時“蓮”已分開兩瓣，一瓣潔白中略有幾縷血絲妖嬈，一瓣血紅中稍有幾縷素絲纏綿。
    這暗扣是我在雲羅宮時十六歲生辰宴後發現的，原本毫無瑕疵的圓玉無端地多了條細細的縫，正沿著陰陽的分界線悠悠劃開。不過，我還不清楚為何陰陽兩瓣會分開，或許暗藏玄機？
    嗬，大概是太清閑，我竟開始琢磨這種無聊的事了。
    “青梅。”喚過屋外一個清秀的丫頭，“姐姐去前廳跟娘親說一聲，就說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哺時的宴會就不去了，娘親知道我的意思。”狡黠地朝她眨眼。
    她聽了吩咐，卻不見動彈，隻掩著嘴笑：“小姐又在扯謊了，好端端的偏說自己病了。”
    我搖著她的袖子撒嬌，一口一個“好姐姐”地打發她去了。
    長鬆一口氣，躺在榻上恣意地打幾個滾。現下好了，總算樂得清閑。誒？上次錦昊說的那個館子，叫什麼珍饌樓的，聽說那裏的甜點是京都城最具風味的，就趁今天去嚐嚐，想來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偷溜出去。
    主意既已打定，我透過紗窗朝井邊一個碧綠色的影子喊過去：“碧荷，本小姐要微服私訪珍饌樓，備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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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十二樂坊《魂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