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消香繞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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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
八月是夏季裏最炎熱的時候,但是盈歌卻感覺不到熱,即使身體悶得難受,也發不出汗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過份虛弱的身體連她的意誌都要摧毀了——或者當她聽到她的身體決不能承受再次拿掉孩子,而想要保胎也是十分困難的時候就已經被摧毀了。
這風雨飄搖的身體,一如她曆經滄桑的心,如今還能承受什麼?
外麵是一浪一浪的蟬鳴聲,鋪天蓋地的叫著,叫得她一陣一陣的煩悶。
賢派了兩個丫鬟來照顧她,一個叫青兒,一個叫翠兒,都有綠色的意思,盈歌聽到她們的名字淡淡的笑了一下,卻叫兩人都看得癡了,天下怎麼會有如此動人的女子,輕輕一笑,眾生傾倒。
要不是那天聽到青兒和翠兒的對話,她可能還下不了決心離開吧,畢竟這裏是安全的,畢竟,賢的笑容是清朗柔和的,麵對他她可以毫無顧忌的把心事說出來,就好像對一個知心朋友說話,從小到大,她都沒什麼要好朋友呢。
青兒說:“王爺可真的被她迷上啦!”
盈歌聽了一驚,他是王爺麼?那是皇親國戚了?
翠兒說:“可不是嗎?聽說皇上要給王爺指婚都被回絕了呢!對方可是高麗公主啊!”
“是啊,王爺竟然為了來曆不明的女子得罪了皇上!雖說他們是兄弟,但是畢竟君臣有別……”
“王爺還不是怕公主嫁過來盈歌姑娘會受委屈?她畢竟有了身孕,身體又那麼弱,萬一公主來了欺負她,我們不是也要跟著倒黴嗎?”
“你的話也有道理,你說那高麗公主漂亮嗎?”
“估計再美也美不過盈歌姑娘。”
“嘿嘿,你要是男人也會選擇盈歌姑娘是不是?”
兩人打鬧起來。笑聲漸遠。
怎麼會是這樣?
盈歌苦笑。
********
晚上蟬鳴聲終於輕了一些,兩個小丫鬟估計也睡著了,盈歌躡手躡腳的起床,帶了幾件替換衣裳和一些碎銀,輕輕的走出房門。
可能這些日子運動少了,腳步有些虛浮,真不明白,從金國趕來的路上一點也不覺得累——或許是一心求死變為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她,可是到了這裏安定下來了反而變得嬌貴起來,她甚至懷疑自己還能不能騎馬?
無論如何,就算步行也好,先離開這裏再說。
月光是那樣明亮,溫柔的投射在她臉上,每走一步,身體好像都沉重一些,不知不覺終於到了門口,抬頭望著那高高的門檻,突然間覺得一旦走出去,從此以後和賢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也許過不了多久他會忘記她,但是她會記得,他們是好朋友,他是值得敞開心扉傾訴的人,那個騎馬縱歡的雪夜,是她為數不多的記憶中的美好片段。
輕輕伸出手,想要推門,身後卻有一隻手更快的抓住她的手。
她一驚,回頭一看,竟是賢。
那張清秀的臉上劍眉微挑,眼中是隱隱的怒意,記憶中不曾有過他陰霾的臉色,盈歌怔了怔,有些慌亂的看著他。
“打算去哪裏?”
“我,我隻是想離開。”
“你現在這個樣子又能去哪裏?”他低沉的問,既責備又略帶諷刺,聲音暗啞。
“我不知道。”她垂下眼眸回答。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瞳,看不出是什麼神彩。隻是那額前有些淩亂的發絲隨風一吹,輕拂他的麵頰,讓他微微一顫。
“好好的為什麼要走?”他壓住怒氣問。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她輕咬朱唇。
“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了什麼?”
“沒有。”
“我不相信!”他突然用力,盈歌被他抓住的手生疼,她忍不住叫出聲來,她睜開眼睛,盯著眼前的男子,他的眼眸深邃卻又清亮,可是卻冷淡得大雪紛飛的寒冬——什麼時候,他的眼神也變得這麼冷?
她不禁揚起一絲自嘲的笑容,說道:“我的孩子是誰的你很清楚,留我在這裏有多尷尬,多危險,你難道不知道嗎?”
“所以呢?你就逃跑是麼?”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假如有機會,我會想法報答你,但是我現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就是離開這裏。”說完,她也不看他,別過臉去,哀求似的說:“你放手吧,我好疼。”
半響,他都沒有放手,而是順勢一把將她拉到自己懷裏緊緊摟住,在她耳旁呢喃道:“笨蛋!你所能想到的隻有這些嗎?隻有這些而已嗎?我,我從救你的一刻就沒想過讓你離開!!”
她的身體一僵,聲音也有些顫抖:“可是我……”
他不容她說下去,打斷她道:“沒錯!你有了孩子我是很意外甚至很失望,很生氣,但是,但是不能因為這樣你就無聲無息的跑了,這樣很過份!”
“你在說什麼?”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等他一股腦的說完才略微鬆了手,她才得以開口,她迷茫的看著他眸子,那眼眸中的冰冷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時燃起熊熊的火焰,似要將她融化一般那麼熱力而痛楚!
“我喜歡你啊,穆盈歌,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你了,你不知道麼?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痛恨海陵王,痛恨當時想要救你卻無能為力,有多少次我都在做夢,把你搶回來,多少次啊!好不容易才又遇見你,這次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手了!”
“你瘋了嗎?我們是朋友,是好朋友啊!”她被他眼中的灼熱嚇壞了,他一定是失去理智了,怎麼可能呢,她是完顏亮的女人,又有了完顏亮的孩子,他怎麼可能喜歡她呢?——就算,就算是這樣,她也不能留下影響他的前途啊!!
“朋友?”賢皺眉哼了一聲:“你隻是把我當朋友嗎?”
“賢,你聽我說,”她不知道這時候自己為何會那樣冷靜,但是理智告訴她她必須這麼說,這麼做:“我不值得你這樣,現在你放我走了,對大家都好。如果你執意要把我留下,我是爭不過你的,但是你會後悔,也許一個月也許兩個月,以後你想通了會怨恨我,與其連朋友都沒得做了,不如現在讓我離開的好,至少將來還能懷念曾經的相遇,不是很好嗎?”
月光之下,盈歌一襲白色平紋長裙,衣袖在風中微微振動,仿若一朵優雅美麗的曇花在淺淺月色下悄然綻放,他低頭看她,她眉間帶著淡淡的淒楚和決絕朝他微微一笑。7
“我會後悔是麼?”突然間縱聲大笑:“哈哈……好!穆盈歌,那麼我們來打個賭,要是在孩子出生前我後悔了,我就送你走,我會找個地方把你安頓好,以後的生活你不用擔心;那樣的話,算是你贏了;但是,如果孩子生下來我仍然沒有後悔呢?那就是我贏了,你就別走了,看我到底到什麼時候後悔?!”
盈歌詫異的看著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你還不明白嗎?”他又抱住她:“我這一個多月來每天都在想這個問題,要留下你嗎?不光是以朋友的身份;還是任憑你流落天涯,不顧你和孩子死活呢?可是,就算是陌路相逢的人,也不至於如此狠心吧!我終於想明白要來告訴你了,你卻要走,根本不問我的意見,也枉費我這段時間的收留——你這沒良心的!”
“可是……。”她似乎是有點動搖了,又有種如墜雲霧裏的感覺:“可是……”
話還沒說完,隻覺得唇上一熱,賢的嘴唇溫柔而又堅決的覆了上來,輕輕的觸碰著她冰涼的唇,他的嘴唇柔軟而炙熱,她從意識的深處浮起一個微弱的掙紮,但是很快又沉澱了下去。他靈巧的舌輕而易舉的攻陷了她的防禦,溫柔輾轉在她的唇齒之間,流連忘返。
心中湧動的愛意,盡在這一深吻中源源不斷的傳達給了她,直至心底最深處……
這一吻,仿佛吸光了她的全部,她隻覺得全身乏力,頭暈目眩,身子軟軟的癱了下來,而他早已做好準備將她虛弱的身子穩穩的接住。
留下還是離開……
接受還是拒絕……
一時間腦子裏很亂,或者命運已經沉重得她難以負荷了,她已經什麼都不能去想,什麼都不願去想了。
“盈歌,留下來,我會好好照顧你。”他在她耳邊溫柔低喃。
她不發一言,心裏終於承認自己早已向往停泊。
********
十年後。
完顏亮一直想將南宋納入金國版圖,盡管此時金國已是內憂外患,他卻仍然大舉征兵,於八月舉兵南侵。
就在他到達南方的時候,東京卻發生政變,葛王完顏雍被擁立為帝,即位與遼陽,改年號為大定,為金世宗。
十一月,金軍到了瓜洲,許多人不願意渡江。
海陵王於是下令,誰敢落在後麵,就被斬首。
這引來眾將士的不滿。現在多數人根本無心戀戰,完顏亮卻一意孤行,對他而言,南征是他平生最重要的誌向,準備了這麼多年,決不能因為士氣低迷而付之一炬!!
至於那個膽大妄為背著他稱帝的完顏雍,等他回去以後定要好好處置,而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場戰爭絕不會因為任何情況而改變!
可是他卻不知道,就在他的帳外,一場新的陰謀正被醞釀著。
十一月二十七日黎明時分,完顏亮聽到帳外一片喧嘩吵鬧聲,他喚來近侍大慶善問:“外麵怎麼回事?”
大慶善回答:“宋軍攻打過來了,事情緊急,皇上你趕快出去躲避一下。”
海陵皺眉道:“聲音這麼近了,往哪躲?”剛要去取弓箭應對,忽然覺得胸口一痛,低頭一看,一把匕首插在胸口,衣襟迅速被染成鮮紅。
抬頭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另一個貼身侍衛,隨後幾個部將一擁而入,一把把明晃晃的尖刀由四麵八方向自己刺來。
“你們!”完顏亮的表情由先前的吃驚憤怒轉為冷笑:“我早就知道有這一天了,哈……哈哈……隻可惜,我還沒見到南宋被滅……”頃刻間,周身上下不知被刺了幾刀,隻覺得渾身的熱力都在源源不絕的向外流散,漸漸的看不清楚東西。
完顏亮雖然多處受傷,一時間卻沒有斷氣,仍然在地上掙紮,大慶善叫道:“他畢竟是君王,不該這種死法!”
於是脖間一道白綾,呼吸越來越緊……
一瞬間,天地之間是那樣安靜,安靜得好像什麼都不存在了,感覺不到自己,長長的時間河流凝固成一個點,深沉暗紅,就好像體內湧動不息的血液,然後被一道白色的光芒突兀劃破,身體、思想、靈魂被剖開了,他驚訝的發現竟然一點不疼痛,依稀看見白光中走出一個人影,明眸皓齒,顧盼流波,不再有冰霜一樣的冷漠她輕輕的拋出一道絳紗,燦爛一笑……
盈歌……是你麼?
十年了啊……
這些年,你還好嗎?
不要再離開了我了。
不是說好了嗎?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永遠。
海陵王斷氣的時候,臉上竟是一抹奇異的微笑。
金軍南侵的計劃也由此流產。
以謀反登上帝位的海陵王完顏亮終於也以被部將刺殺結束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