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回首已是枉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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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夜晚暗香浮動,夜色撩人。
完顏亮在宮中設宴慶生,今天正好是他三十歲生日,群臣和各國使者送來的禮物絡繹不絕,整個宮中熱鬧非凡,嫋娜宮娥魚貫而入,手捧金盞腳步輕盈,曳地長裙飄灑而過,帶著酒香馥鬱芬芳。
殿中歌女長袖善舞婉轉多姿,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奇絕,一曲華美的歌舞唱畢,齊聲恭賀皇上福壽綿長,大金國千秋萬世,然後流雲般退了下去。
福壽綿長?千秋萬世?
完顏亮冷笑,蒼白的臉被映出紅光,就連眼圈都有些發紅,也不知喝了多少,有微微的醉意。
一旁的傲雪勸道:“皇上身體還沒好,喝酒傷身啊。”
完顏亮搖搖手說:“朕今天難得高興,多喝幾杯又有什麼?來,美人,你陪我一起喝!”說完一杯酒送到傲雪麵前。
傲雪不好推辭,硬著頭皮皺著眉把酒喝下去。
不知是天熱的緣故還是什麼,這酒的味道十分辛辣,剛喝下去就覺得喉嚨被火燒似的難受,看著海陵一杯接一杯,連皇後也忍不住勸他,他卻毫不領情,大笑道:“人生能有幾回醉?不到盡興怎罷休?”
然後沒人敢再說話。
誰也沒想到月妃會在這時候上來勸酒。
她神色依舊清冷,高高的流雲髻上插著一朵嬌豔的牡丹,腰間細細密密的珊瑚珠串流蘇墜在長長的裙擺上,身體隻要稍稍移動就會發出清脆的響聲,“叮叮咚咚”似有什麼在跳躍。
“皇上,我來與你同飲如何?”說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好!好!還是月兒了解我!”完顏亮讚道,也是一杯酒喝完。
“隻是月兒酒量不好,醉了希望皇上能親自送我回去,不知道會不會破壞皇上的雅興?”
“那有什麼問題?朕送你回去就是!”
其實完顏亮已經醉了七八分,早就頭重腳輕了,月妃隻是不希望他再喝下去,於是一杯過後就昏昏欲睡,癡笑道:“臣妾醉了……皇上不要食言啊!”
“好!”完顏亮對眾人說道:“朕要送月妃回去,你們繼續玩!”說罷要站起來,可是隻覺得頭昏眼花,邊上宮人連忙扶住他,往月妃的禦蘭宮走去。
月妃並沒有醉,她隨著宮人一路攙扶完顏亮回宮。
完顏亮被扶到床上,口中仍然呢喃叫著:“我沒醉,再來!再來!”
這是他第幾次買醉了?
連他自己也想不起來了。
月妃叫人泡茶,幫他脫去鞋襪,蓋好被子,但見他兩頰酡紅,眉宇糾結,似乎有濃重的心事纏著,怎樣也放不下。
月妃靜靜的看著完顏亮——有好久沒有這樣看著他。他睡覺的樣子並不安心,眉頭皺起深深的紋路,一看就有心事。那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像垂死掙紮的蝴蝶,昏暗的燈光下,臉色是那樣暗沉,眼圈顯出淡淡的淤青,是什麼讓平日裏神采奕奕的君王這樣憔悴?
漸漸的,他的呼吸變沉,眼中竟有亮晶晶的濕潤直欲落下。沒等她看清這是不是淚光,她的身子已被他緊緊擁在懷中,耳邊傳來哽咽的囈語:“別走!”
“不!”她知道他把她當做別人了,驕傲的她不允許自己接受這可悲的擁抱,掙紮著要離開,腦袋卻給他緊按在胸脯上,隨著他的胸口起伏而起伏,聽著他的心跳一陣緊似一陣,似壓抑不住的憤怒激動,連身子都在微微的顫抖著。
“亮,你怎能這樣殘忍?!”淚水頓時留下,沾濕了明黃的衣襟,然後伸手抱住他,緊緊抱住,咽下所有的委屈。
夜色漸濃,完顏亮漸漸清醒過來,隻覺得頭痛欲裂,口幹舌燥,睜開眼卻看見睡在身旁的大月氏。
月妃也醒了,看了看他,輕聲說:“皇上是不是口渴了?”
他點點頭。
她起身去倒茶,端到他麵前。
無意間碰到他的手。
他的手很涼,不像記憶中的溫暖。
就好像世界上再溫暖的軀體,也不能浸暖他。
“皇上,您的身體在發虛,不能這樣酗酒了。”
“我知道,”他歎了口氣:“不知怎麼,一下子感覺老了,身體不如以前了。”說到這,臉色微微有些改變,唇角抿出一種近乎的憂傷的弧度來,真真切切地劃過他輪廓好看的麵龐。
“怎麼會呢?”她想笑,可是笑不出來。想說幾句好聽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月兒,你說這世上是不是有你怎樣努力也抓不住的東西?”
月妃心裏泛起一陣酸澀。
怎樣努力,也抓不住的?
“那是時間吧。”她淡淡回答。
“是啊,時間。”他的目光漸漸惆悵,忽然笑道:“要是時間可以倒流多好,人生就能重來一次。”
他蒼白的麵容映因為醉酒多了一抹清淡嫣紅,雖有些病容,卻更顯驕傲尊貴。
她看著,莞爾一笑:“重來一次又如何,一樣要麵對傷感別離,喜怒哀樂又不會少,有些事情是注定的,不是輕易能夠逃避的。”
“逃避?你認為我在逃避什麼?”他收斂笑容,神色嚴肅。
“她走了。皇上無需逃避這個問題。”
“誰走了?誰說她走了?!”他突然坐起身子,目光頃刻間由柔和變得淩厲,有一種妖異的淒涼和俊美。
“皇上有多愛那個女人?”月妃突然尖銳的問:“皇上知不知道我的心裏已經沒有自己,整天為您牽腸掛肚,可是您卻沒來看過我一眼?皇上可知道在您對那個女子朝思暮想的時候後宮有多少女人正在肝腸寸斷的苦苦守候,絕望等待?皇上打算逃避到什麼時候?到後宮那些所有被您寵幸過的女子青絲變為白發,要所有人的青春一起為您的愛情做陪葬麼?”
“你——大膽!”完顏亮失聲叫道:“我是君王,我想愛誰,不想愛誰,要你來責問嗎?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對我說話?!”說到這,隻覺得一口氣堵得慌,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怎麼了?”月妃一下子焦急得不知所措,一下下拍著他的背,對外麵叫道;“太醫!太醫!”
完顏亮搖搖手,又咳了幾下,才緩過氣來,無力的說:“別喊了,我沒什麼的,隻是沒想到一向溫柔聽話的你,竟然會這麼氣我!”
“對不起,皇上,對不起……”她抱住他的腰,咬著嘴唇,眸光如湖水般柔和:“都是我不好,皇上別氣了,好不好?”
看著月妃那委屈謙卑的樣子,他有些心軟了,摸了摸她的發絲,然後躺下來,想要睡去,卻害怕睡過去之後的清醒——一旦清醒,失去盈歌的心痛就不肯放過他,一絲絲的啃咬著他日漸消瘦的身體和脆弱不堪的心。
是不是有些事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注定了?
第一眼。
她手執琵琶跳了一支充滿西域風情的舞,大而深邃的眼瞳裏閃著燦爛的、琢磨不定的光,伴隨著冰霜一樣的冷漠,她身上有種絕望的令人震驚的東西!
這深深的打動了他,對她投去驚鴻一瞥。
正是那一瞥,搭進了日後覆水難收的感情。
第一晚,她竟然行刺他,她說,他是她的仇人。
第二天,她裝扮成吹笛的少年,瀟灑飄逸,仿若仙人。
然後,她咬舌自盡,孤伶伶的躺在月光下,虛弱的呼吸著。
那一刻,他開始好奇,心中浮起難以解釋的憐惜。
她一直都是倔強的,不肯喝他喂的藥,也一直拒絕他的情,甚至還逃跑。
可是她又是心軟的,會央求他放了一隻受傷的獵物,會在看到他咳血的時候不顧一切的留下。
那一刻,他真的以為她會一直留下。
耶律冉!
都是那個耶律冉!
一想到這,就是咬牙切齒的恨!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覬覦他的江山,他擄掠他的美人,即使經受這世上所有的酷刑也是死有餘辜!
但是他顯然是低估他了——他竟然把盈歌的心也帶走了,他竟然要了這世上最昂貴的陪葬!!
盈歌為了他帶她去拜佛才來找他的,她隻是為了能找機會擺脫他……
那銷魂的纏綿隻不過是利用!
——在她選擇離開的時候,她的心也不再屬於他了,或者,從來沒有屬於過!
對他而言,即便隻能擁有她的人,也是好的……不管是作為帝王還是作為一個普通男人,他對愛情的要求都到了卑微如塵的地步……
就算是這樣,她還是毫不留情的走了!除了痛苦,什麼也沒有給他留下!!
再也回不去,是麼?
再也見不到她了,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