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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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歌出走後,完顏亮掘地三尺將會寧城幾乎翻了個底朝天,又派人四處打聽她的下落,在全國發布榜文,若是能找到她重金獎賞,甚至加官進爵也可以。
他已經完全失去理智,整日整夜發瘋一般尋找她,上朝時心不在焉,下朝後喝酒買醉,每次都是醉得不省人事,甚至還病了一場,有一個月都沒去上朝。
大臣們都急得團團轉,皇後勸幾次就被罵幾次,後來也幹脆不提這件事,隻是關心皇上的病情,此時再多的心疼與安慰都是無濟於事;月妃自從那次被完顏亮誤會,雖然後來真相大白,她卻好像心灰意冷,完顏亮不去她那裏,她也從來不去延喜宮,後來聽聞皇上病了,前去探望,回去的時候麵色卻十分難看,還有流淚的痕跡。
其實發生了什麼,恐怕傲雪最清楚,因為她去延喜宮看到的完顏亮總是在昏迷中叫著穆盈歌的名字,那一聲聲哀傷而無助的輕喚注入了多少感情不得而知,隻要是愛著他的人聽了誰不肝腸寸斷,誰不心神俱碎?
穆盈歌,現在宮裏無人不恨她,恨她的無情,恨她蠱惑君主,恨她奪走了完顏亮的心,都巴不得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巴不得她永遠在世上消失,巴不得皇上一醒來就忘記這個人,就好像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
從來沒有。
但是隻有她離開,才能成全她。
幫盈歌逃跑,就是為自己爭取機會。
穆盈歌,隻要沒有這個人,總有一天,完顏亮會是她,傲雪的人。
總有一天。
她有充足的時間與耐心,她,可以等。
********
盈歌離開會寧已經有一個月了。
當她再次站到黃河之邊時,見到遠遠的看到高大的賀蘭山矗立著,那山頂萬古不化的積雪仍是一片蒼茫的白色,一直伸入雲端。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仍然氣勢磅礴,響聲震天,仍然浩浩煙塵,飛流直泄。
而她,一身白衣素裹,一頭發絲隨風輕揚。
她對著瓷罐默念道:“我帶你回到這裏了,你看到黃河了麼?你看到賀蘭山了麼?”
那裏麵是耶律冉的骨灰,那天在山腳下,傲雪托人帶給她的,除此以外衣衫、盤纏、馬車……她什麼都安排好了。
她真的是在幫她——不管出於何種目的,都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又回到這裏,這段旅程最初開始的地方。
“你曾經說,這是你父親長眠的地方,那麼,我帶你去見他,好不好?”她漸漸揚起一抹決絕的微笑:“如果我們沒有出發去草原,如果我們一直待在西夏,該有多好呢?”
悲傷的淚,隨著手中打開的瓷罐,一起飄落於黃河之水,瞬間灰飛煙滅。
一步步,邁向生命的盡頭,隻消輕輕一躍,便是無限的解脫。
這時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雙漆黑的時而冰冷時而柔情似水的眼眸正靜靜地望著她,然後,是一張蒼白而俊逸的臉,焦急而心痛的嘶喊著:“盈歌,你去哪兒?你答應不離開我的,你答應過永遠在我身邊的,你忘了麼?你怎麼能忘了?!”
她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心裏泛起暖暖的漣漪,然後對著天空望了一眼,仿佛能夠望見遠處的他,她溫柔呢喃道:“別了,完顏亮。”
********
金國,會寧。
已經是夏天了,夜晚卻是涼爽的,夜風中還帶著幾分清冷。
延喜宮中,完顏亮躺在床上無助呻吟:“盈歌,盈歌……”他一遍遍的喚著她的名字,即使在醉酒後的後的昏迷中,即使在夜裏偶爾翻身的時候——
一旁的傲雪隻覺得心裏一片酸楚與疼痛,曾經在定哥麵前她就是這樣叫她的嗎?
那樣深情那樣珍愛,她的心好像被薄薄的刀片劃過,割裂成一道道極細的口子交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網,支離破碎伴隨著鮮血淋漓……
但是沒關係,她不是毫無心機的唐括定哥,也不是幽怨冷淡的大月氏,她是傲雪,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傲雪,完顏亮的心,她是一定能夠得到的!
“盈歌,你在哪裏?”他好像是醒了過來,失魂落魄的看著傲雪,這個美麗的女子,這個全心全意愛著自己,什麼事都願意去做的女子——可是,可是她畢竟不是她……
在這個世界上,穆盈歌是無法代替的,哪怕帶給他的傷痛也是刻骨銘心的……
世上再沒有人可以做到,對他這麼無情這麼殘酷,卻對她的離開這樣心痛……
“皇上……”傲雪麵無表情看著他,橫下心說:“盈歌已經走了,她狠心丟下你走了,她辜負了皇上,她不值得皇上為她這樣啊!”
“胡說!”他一把推開她,額上滿是汗珠,嘴唇顫抖,固執的說:“她不會的,她會回來的!她一定會回來的!!”
“皇上……她不會回來了。”她一字一句的說。
“你再說一遍?”他突然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又緊又痛,傲雪臉色即刻變白,再由白變紫,猛烈的咳嗽,表情卻是非常奇怪,既像祈求的皺眉,嘴角卻更像是笑容,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弧度,一直勾到他心裏。
“你笑什麼?”他略微鬆開手,傲雪拚命喘氣,一邊呼吸一邊咳嗽,樣子狼狽極了,可她也不在乎了,隻有豁出去了,氣息稍微平緩一些,她開口說:“皇上,雖然我的臉在笑,可是我的心裏是在哭的,您知道麼?或許像我這麼卑微的人為您心痛根本不值得在意,可是我對您的心意是絕對不會因為您對我有情或是無情而改變的!沒錯,她走了,可是您還有我,我是永遠不會離開,永遠不會背叛您的!!我——”
“住口!你給我住口!你是個什麼東西?誰要你在我身邊了?”他揚起手——眼看就要一個巴掌打下去,她卻怔怔的望著他,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往下掉,笑意卻仍然不減,那是種瘋狂的笑容,笑中卻是無比的淒涼,她的眸子在水光中異常閃亮,那是種令人眩惑的光,那一瞬,使人產生一種錯覺——
那是盈歌的眼神,無懼無恐,一直人看到心裏——下一刻,他揚起的手轉為抬著她的臉,吻上她的唇。
冰冷的觸感,柔軟而濕潤。
然後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凶猛,他在折磨她、蹂躪她,又或在折磨蹂躪他自己,當她慘烈的尖叫變成刻骨的低吟,最後甚至昏厥過去,他才漸漸覺得疲倦,前所未有的疲倦與失落深深的侵襲他,他累了——原來,要麵對現實,要忘記一個人是這麼的不容易……
蝕骨的思念正在夜色中寂寞濃妝。
********
暮春倏忽,一晃已是夏季,草木經曆了暖風潤雨,鬱鬱蔥蔥地舒展開來,遮了驕陽當空,隻灑下淡淡光影斑點,靜裏透著細碎的明媚。
西夏興慶府。
這是一座華麗的府邸,規模雖不能和皇宮相比,卻更加別致精巧,亭台樓閣,一簷一瓦都在初夏的陽光中充滿熱烈與朝氣。
盈歌緩緩睜開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這是另一個世界的光景麼?
竟然也是這樣美麗呢!
想要爬起來,四肢卻是那樣無力,隻覺得眼皮好沉重,就在這時,門被打開,走來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那是一個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少年,藕色衣袍,眉清目秀,嘴角微揚,那是——
“你終於醒了!”他語氣有些欣慰:“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嗎?”
“你,你是——賢!”盈歌呆住,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悲,情不自禁的十指交錯在臉上,喘弱道:“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少年嘴角的弧度更加明顯,他輕笑道:“還以為什麼?以為我被完顏亮殺了麼?”
她猛烈的搖頭,聲音有些哽咽:“這到底怎麼回事?我記得我明明……”她想說輕生的事,可是話到嘴邊有些不好意思,臉紅了紅,又在賢的目光中抬起眼,對視的幾秒,發現少年眼中閃過一絲繁複的色澤,那是憐惜還是疑惑呢?
“為什麼?為什麼要想不開?”
盈歌幽幽歎息,問:“你先告訴我,那天後來發生了什麼?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實不相瞞,”他低聲說道:“我是西夏的貴族,那天完顏亮挾持你走後,我的人趕來了,說明了身份,他們也不好再動手,後來我回到西夏,想法設法打聽你的消息,才知道你被帶回去了,聽說,海陵王非常寵幸你。”說到後來,神色有些黯然。
“原來是這樣——你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覺得很愧疚,因為自己連累到你,幸好你沒事!”她如釋重負的歎了口氣,道:“沒想到,你又救了我一次……”
“該你告訴我了,為什麼要尋死?你是逃出來的?”
“我也不想瞞你,”盈歌覺得發生了太多事,已經超過了自己能夠承受的範圍,有個人能夠聽她傾訴也好的,於是把這些日子以來大致的遭遇告訴了他,賢凝神望著她,靜靜的聆聽著,直到她說完。
不知為何,一古腦把這些都傾訴了心理竟然輕鬆了很多,感覺也不像剛才那麼累了,好像又回到初次相逢的時候,那時候也是難得的輕鬆。
賢深深的歎道:“無論如何,你也不該這樣想不開,要是我沒有及時趕到,你就真的跳進黃河永絕於世了麼?”
盈歌苦笑道:“你要是我會怎麼做?”
“好好的活下去。”他一字一句的說:“哪怕是為了肚子裏的孩子。”
“你說什麼?”她整個人呆住,像被寺院裏的大鍾在耳邊撞了一下,腦子裏“轟”的一響,什麼也聽不清了。
“你不知道麼?你有孩子了,一個多月了。”賢的神色不大自然,輕輕的咳了一聲。
是驚?是喜?是愛?是恨?
一瞬間,她完全懵懂了,無法做出反應。
“你怎麼了?”賢輕輕搖晃她的肩膀。
“我……我沒想到……會是這樣……”是她離開的前一晚麼?為了讓完顏亮帶她去拜佛,她竟然沒有抗拒,那晚,是前所未有的歡愉和纏綿,以至於有一刻,她都舍不得走了——可是,她怎麼能不走呢?難道真的要等自己完全愛上他嗎?
愛上完顏亮,這世上最不該愛的人,她寧可去死!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又讓她懷上他的孩子?
為什麼?
為什麼!!
“別想這麼多了,”看著她失神的樣子,他也不好受,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醫官說你身子很弱,需要好好休息。什麼也別想了,養好身體才是真的。”
“賢,我,不想要這個孩子。”她的身體突然很僵硬,眼神慌亂無措,淚水卻止不住嘩啦啦的流下來,泣不成聲的叫著:“我不要他的孩子!我不要他的孩子……”
賢看著盈歌,這絕世的女子,麵容憔悴,整個人弱不禁風,楚楚可憐,卻分外叫人憐惜,他不知道她和完顏亮究竟發生了什麼,重要的是他不想看到她這樣難過下去,於是他什麼也沒說,隻是輕輕的將她摟在懷裏,那一刻,他覺得自己也許是唯一能夠讓她依靠一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