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夢外 六曲·空心樹(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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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母子
手機驀地響起,我看到熟悉的兩個字:爸爸!
喉嚨突然變得幹澀,我按了拒接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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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陳之寒改發短信——
小暮,你們三人都沒有與我解除收養關係,我總可以通過法律手段找到你們。更何況,你和嬰嬰還都未成年。你要想清楚,如果真想魚死網破,你一定死得比我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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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著手機陷入沉思。
出租車很快開到了火車站。
抬頭仰望灰白的天空,我對遲琰輕輕呢喃:“琰,我不能就這麼走了。”
“怎麼?”遲琰疑惑。
“我們三個和陳之寒,在法律上還是收養關係……”我對法律完全沒有概念,隻是冥冥中感覺,與陳之寒做這方麵的較量,我們一定會輸得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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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琰皺眉:“你想去解除收養關係?”
我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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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你知道陳之寒不會這麼容易就……”
“所以我不能走。”我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我留下,陳之寒至少不會傳采取什麼極端手段;我若就這樣走了,他恐怕……”
遲琰揮揮手,止住我的話:“暮,你等我一下。”說著掏出手機,轉身撥了一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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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著手中嬰嬰和陳默寫來的信,盡力克製心中強烈的思念和渴望。
抬起頭,忍住眼淚,強迫自己分散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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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街道上有許多玩耍的孩子,在明媚的陽光下,無慮地笑著。
一個個頭略高的小男孩吸引了我的目光。
濃黑的烏發,晶亮的眸子,圓圓的小臉上,盡管稚氣未脫,也已顯露出文靜與帥氣。
他的不遠處坐著一個漂亮時髦的中年婦女,衣著考究、妝容精致。但那雙看著小男孩時溫和的笑眼,顯出慈愛與關懷。
我盯著他們看了許久,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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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遲琰打完電話,眉宇間帶了些喜悅:“暮,我叔叔是律師,我剛才找他,把你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他說他可以幫你們代理。”
我眼中一亮:“真的?”
遲琰握住我的手,微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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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琰,我從來沒覺得你那麼可愛過!”我抱住她,激動不已。
“汗……那你快……”
“不,琰,我暫時還是要留下。”
“可是,我答應了Joey要把你……”
“沒關係,我們寫封信過去,說明一下情況。”我揚了揚手中的信,笑得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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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寫好了信,封號口。
“走吧,去問問附近哪裏有郵筒。”遲琰推推我。
“嗯。”我望了望四周,又瞧見那對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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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優雅溫和,兒子可愛稚氣,還有那若有若無的熟悉感,應該是好人。
我拉著遲琰走向那對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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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請問,附近有沒有郵筒或者郵局?”我對那個母親輕輕微笑。
她還未作答,男孩已經搶了過來:“有的有的,就在前麵!”他指著遠處,“我帶你們去吧!”
我一愣。還真是不認生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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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想回答他,遲琰驀地捏住我的手。
“噝~~~”我皺眉,轉過頭:“你做什麼……”下一秒,表情僵在臉上。
我看到陳之寒從遠處向我的方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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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轉身,我頭上開始冒汗。
居然這麼快就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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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姐,你們不想寄信了?”身邊的男孩露出疑問的眼神。
聞言轉身,我和遲琰對視一眼,已相互了然。
時間緊迫,我來不及想太多,把寫好的信塞到小男孩手裏:“姐姐有點急事,你幫我們把這封信放到郵筒裏麵去,好不好?”我調節臉上的表情,使自己看起來更加友好真誠。
“好啊!”小男孩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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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他的母親投去詢問的一眼,而她也正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瞧我。見我看她,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溫和一笑,點了點頭。
我把信交給小男孩,瞟了一眼越走越近的陳之寒,拉著遲琰迅速逃離了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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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覆轍
遲琰直接把我帶去了她家,約她的舅舅遲律師與我見麵。
我和遲律師談了好幾天,估摸著寄給嬰嬰他們的信應該收到了,我用遲琰的手機再次撥通了陳默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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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前我就開始給陳默打電話,但他的手機始終處於關機狀態。
今天終於打通,卻不是陳默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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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溫和低沉的語氣,熟悉得令人心顫。
我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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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暮?”
陳之寒叫了我的昵稱,居然還是那麼親切慈愛。
握著手機,我跌坐在沙發上,腦中一片空白。
怎麼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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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小暮,你還好嗎?”陳之寒帶著戲謔的口吻,聽著格外刺耳。
“怎麼不說話,小暮?為父嚇到你了?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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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氣:“怎麼會是你?”
“當然是不止是我。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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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略微遠離,我聽到另一個熟悉而心痛的喊聲:“暮姐姐!”
淒婉帶著哭腔,又故作鎮定。
“嬰嬰!”我失聲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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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嬰,我最珍惜的嬰嬰,又落入了陳之寒的手裏。
“不!”我感到自己站著崩潰的邊緣,“陳之寒!你放了嬰嬰!”
“嗬嗬,放?小暮,你是不是該冷靜一小會兒?”陳之寒的語調變得冷漠,“等你冷靜一些了,我再告訴另外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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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銳的痛感使我恢複一些理智。
“你要告訴我什麼?”
陳之寒冷笑一聲:“好消息和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我緊了緊喉嚨:“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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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好消息是,你自由了。我同意和你解除收養關係。”
緩緩閉了閉眼,我心中有些了然:“那壞消息呢?你並沒有同時解除與嬰嬰和哥哥的關係,是不是?”
“沒錯,你依然是那麼聰明。隻不過,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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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找到他們兩人的嗎?”
我一怔,其實這才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怎麼找到的?”
陳之寒語氣淡然:“前幾天,我去火車站接我那十幾年不見的胞妹,看到她六歲的兒子手上,有一封你寫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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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當”我的腦中爆開一片慘白。
那封信……
那對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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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渾身頓時無力。
胞妹,陳之寒的同胞妹妹——難怪我會覺得那對母子如此熟悉,那女子的眉眼,和陳之寒豈不是如此相似?
我曾聽陳之寒無意中提過,他有個妹妹在英國定居,彼此許久沒有往來了——豈不是十幾年沒見?難怪自己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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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嚇傻了?”
陳之寒得意的笑容傳來,而我已虛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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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詞叫做重蹈覆轍,正可以形容我的情況。
嬰嬰的第一次受辱,是由於我不信任她,任憑陳之寒蹂躪她而不知情。
嬰嬰的再次被禁,又是因為我,因為我對那對母子的輕信,因為我的自以為是,不知這一次,陳之寒又將如何對她,而她,是否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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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之寒似乎明了我的擔憂,淡淡說道:“嬰嬰的安全你可以放心,我愛她,不會虧待她!更何況,陳默在我的掌控之中,嬰嬰她也不敢怎麼樣。”
哥哥……在他手上……
是了,這樣,嬰嬰絕不會亂來。
以她的個性,即使受盡屈辱,也不願陳默和我有出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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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著牆抱膝蹲下,淚流滿麵。
嬰嬰,可憐的嬰嬰……
第八章沐塵
五年後——
趕完了這學期的最後一篇論文,我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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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春暖花開的和煦風華。
在每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總能看到街上行色匆匆的人們中,有溫和慈愛的母親,注視著不遠處開心玩耍的孩子,神色總是如此幹淨而純任。
但這樣的午後,對於我而言,確是心中難掩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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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會使我憶起自己對嬰嬰的承諾——一個再也無力實現的承諾。
我的妹妹陳嬰,那個有著貓一般靈巧生動的眸子的女孩,不知道現在在哪裏,過得是否依然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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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琰來電提醒我,明天又是一個新書簽售會。
不知道嬰嬰會不會來。
我相信,隻要嬰嬰可以得到自由,便一定會找來。即便全世界都不知道沐塵是誰,我相信嬰嬰一定會明白。
如果嬰嬰不來找她,隻可能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父親陳之寒,還依然禁錮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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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高考那一年。
我得知,陳默哥哥早在陳之寒找到他和嬰嬰之後的不久,便成為這個世界的曾經了。
當遲律師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把自己關進了房間,一夜未寐。
第二天,我變決定了高考誌願——所有的學校,我都填了法律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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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離最後一次見到嬰嬰的笑顏,已經五年多了。
在陳默的問題上,我和陳之寒達成了一致,必須瞞著嬰嬰。
他是為了繼續控製她,我則是為了要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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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常用另一個名字——沐塵。
新晉青年女作家沐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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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都說我是個神秘的女孩,而我的書每出一本,人們便能在新書暢銷榜的第一排看到沐塵的名字。
我看到許多關於我的評論:才華橫溢、文筆犀利、作風神秘……這些使得公眾對我的好奇越來越強烈,也使我的讀者群越來越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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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沒有人知道我到底是誰?長什麼樣?本人個性如何?
沒有人知道我是誰,除了嬰嬰和我的編輯。
我所有的書都在同一家出版社出版,書稿都交給同一位編輯。業內著名的“紅人”編輯遲琰,催稿如催命的“魔鬼”編輯遲琰,是我的摯交好友,也是目前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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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塵是我筆名,我的原名已經不得而知,而我有另一個名字叫陳暮。現在是J大法律係的大三學生。
其實我的筆名很好猜,但是認識我的人都不會想到這一點。因為在他們看來,我是個開朗熱情而又言語溫和的人。
我熱衷法律且很有野心,可以為了一個代理的案件而不眠不休四天三夜,隻為了把答辯書寫得完美無缺。而天知道,這份野心,是為了什麼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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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會想到,一個熱情的法律係女孩,和那個沉靜淡漠、語言清冷的當紅自由女作家,是同一人。
我可以很輕易地拒絕全國作家協會投出的橄欖枝,因為我不需要。但我不能拒絕一個中級法院實習的機會,因為那樣我可以更靠近所謂的成文的正義。
所以在人們的心中,那個一心寫作、雲淡風輕的女子,如何都不會與一個兢兢業業要創出一片個人天地的法律係研究生有任何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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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琰曾試探地問我,為什麼會取這樣簡單的一個筆名。
我說:“因為這樣嬰嬰才找得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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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把書稿交給遲琰的時候,我對她說:“琰,我要出名!你要幫我出名,我有名了,嬰嬰就會知道。”
遲琰點頭:“你那麼有才華,不用我幫你,也能出名。隻是,嬰嬰她……”看了看我,她沒有說下去。
我垂下眼瞼,自己此刻的眼神一定充滿了憂傷,我甚至可以想象自己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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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她永遠也來不了了,我也要讓她知道,我在這裏,一直一直在這裏……等著她……她不是一個人,我在這裏,陪她。”
遲琰輕輕抱了抱我,安慰性地拍拍我的肩,一如我曾經對嬰嬰所做的那樣。
我的心瞬間沉入穀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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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售當天,依舊是明媚的陽光,天氣這邊晴好。
呆呆著望著窗外的人群和頭頂的暖日,我可以感受到分明的春季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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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是一個春天。
四季輪回流轉,日漸一日,總在重複同一個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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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室友曾對我說:時間,是一條直線,從這一點到那一點,無法躍進,亦無法往複;而時節,是一個圈。一個接著一個,最後扣成一個輪回,一個循環。
所以擁有時間的人,隻是抓住了現在;而擁有四季的人,卻是握住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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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罷隻微微一笑。這確實是很有味道的論調。
殊不知,這世上卻是從沒有人可以擁有四季。時節不會因人的感情和念想而改變自己的規律,人們能做的隻有調整自己的個性去適應於時節,與其同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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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我的心中,沒有人可以握住永恒,最幸運的寵兒,也不過是有機會接近罷了。
很顯然,嬰嬰、陳默和我,都不是上帝的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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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塵小姐,我是X社的記者,請問您為什麼隻簽售而不露麵呢?”
“沐小姐,您連簽售會都不和您的讀者們見麵呢?”
“沐塵小姐,既然您不和讀者們見麵,又為什麼要辦簽售?為什麼要來現場?”
“沐小姐,您的這種行為這是自抬身價還是故作神秘?”
“……沐塵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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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有許多記者,而我隻是站在窗前看外麵世界的春暖花開。
我從來不見我的讀者們,盡管我很感謝他們,但我知道,陳之寒也可能會在那群人裏,等待著確認我的模樣。
即使是那萬分之一的幾率,我也不願去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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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讓陳之寒找到自己,也許是我能為嬰嬰所撐起的最後一片天空,那樣有一天,她來到自己身邊時,不會猶豫、不用擔驚受怕。
而我之所以來到現場,也隻是在等待一個人,我最初也最重要的讀者——嬰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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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門外安靜下來。我知道是遲琰幫我擋掉了記者。
感激地對她笑笑,我繼續看窗外的人群和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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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望遠處的灰白色天空,我再一次默默呐喊:
嬰嬰,我在這裏!
第九章尾聲
“我們夢到潔白的羽翼總是自然地以為有天使降臨,聽到清揚憂傷的小提琴就會不由得聯想到月光下的寂寞少年,看到紛飛多彩的美麗煙火便能遐想一份賞心悅目的浪漫愛情。
直到有一天,我們發現翅膀的擁有者不過是個鳥人,小提琴的彈奏者隻是被父母逼迫著練習,而那漫天流光溢彩的花火,無非是國慶節政府的慶祝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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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不會失望?會不會難過?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不會選擇不去遐想、不去追求、不去揭開蒙住真相的那層氤氳朦朧的絨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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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對著電腦敲出這些字的時候,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不過好在,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如果”隻是一棵空心樹,雖能給人希望,但窺視進去,也不過是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