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便是欽天監早已測算好的良辰吉日，當舉行封後大典。有宮女替我梳了發髻，替我細細簪好花釵十二樹，小花如大花之數，並兩博鬢；我站起身，她們走過來，替我穿好封後的深青色翟衣，翟衣極盡秀麗，上麵用金線和銀線，繡了紋樣十二行的翔翟。素紗中單，黼領，羅縠褾襈，皆用朱色。蔽膝，隨裳色，以緅為褾襈，用翟為章，三等；大帶隨衣色，朱裏，紕其外，上以朱錦，下以綠錦，紐約用青組；青衣革帶，舄加金飾。
    冊封禮的女官，扶著我的手，從我所居的鳳昭宮一步一步向皇帝所在的太極殿走去。這皇宮可真大，我走了約摸半個時辰，才緩緩走到太極殿前。司禮官大聲唱著冊封禮的每一個步驟，我則按照姑姑教我的規矩，踏著漢白玉的台階，閱了皇後金冊、金寶後，一步一步走到了淩夙乾身邊。他臉上的表情很淡漠，像我一樣，看不出喜怒哀樂。
    司禮官唱到：“兩儀既定，陰陽斯位。令啟太極，而登淑儀。從者如流，歸於龍樓。”
    我沉默著，一言不發。
    “登堂。”
    禮樂奏響。我和淩夙乾並排，踏著正紅色繡龍鳳圖案的錦緞，走到了太極殿台階的最高點。他一襲明黃色龍袍，映著陽光，閃著淡淡的光。
    “合巹而飲。”
    有司禮的小太監捧著紫檀木的盤子，將那兩杯紅線係著的合巹酒恭恭敬敬地呈了上來。我伸手拿過酒杯，和他一起飲了下去，又將那小小的銀盞放了回去。
    “日月吉日，新人行禮。一拜天地。”
    我按著規矩，和他俯身行禮。
    “二拜高堂。
    “三拜內外親政。
    “夫妻對拜。”
    我低下頭去，不看他的臉，用寬大的衣袖擋在臉前，與他行了夫妻對拜的禮。司禮官繼續唱道，“交拜禮成，眾臣拜賀。慶成入奏，群公稽首。”
    來朝的使臣和大臣共同向我們二人行了一禮，口中齊聲說到，“恭賀陛下與娘娘大婚，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我與他分別向四方行了禮，共同俯視著來朝的臣子。太極殿上燙金的大字，在陽光下閃著亮亮的光。
    於別人看來，做太子妃，如今又成了皇後，自然是無上的榮耀。我心裏卻是一片寒涼，高位不勝寒，做皇後的苦楚，他們必定是不知道的。
    做帝王，亦是如此。
    到頭來，我和他都隻是這皇城中的兩個可憐人。那些明日要行封妃禮的妃嬪，也自然是這城中的人。老死，也要守著這宮中的規矩。一舉一動，都與前朝緊密相關。自然，不能出半分差錯。
    這封後大典，持續了近一天。待我回到鳳昭宮，也已經是晚上了。一天內我水米未進，隻是靠舌下含著的參片吊著精神。我端坐在大紅錦緞鋪成的床上，等著淩夙乾來。
    按民間的規矩，這新婚的婚床，也有些講究。被褥下，壓了許多紅棗和花生，還有桂圓和蓮子。我雙手攥緊，放在膝蓋上，指甲在掌心掐出幾個月牙型的紅印子。
    大約過了一柱香的工夫，淩夙乾進來了。我緩緩起身，規規矩矩地衝他行了一禮。他示意我平身，帶著些醉意，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床上。我示意冰荷拿醒酒石，讓他含在口中，又替他解了外罩的袍子，讓他躺平。我正欲離開，他卻伸手抓住了我。
    “皇後去哪？”
    “臣妾今日飲了些酒，有些頭暈，想出去轉轉。”
    我不想圓房，隻想找個借口避免與淩夙乾共處一室。出去轉上一兩個時辰，他必定酒勁上頭，帶著醉意沉沉入睡。我也好挪去偏殿湊和一晚，不必與他同床共枕。
    淩夙乾盯著我的臉，似乎是在辨別我這話的可信度有多少。我麵無表情，靜靜地望著他那雙有些迷離的鳳目，一言不發。
    “皇後，你……”淩夙乾欲言又止，他揉揉太陽穴，撐著坐起來，“你是不願意侍寢吧。”
    “臣妾不敢，隻是臣妾今日確實多飲了幾杯酒，怕禦前失儀，惹陛下不悅。”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半晌無話。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歎了口氣，站了起來，“罷了，朕不逼你。今日你也累了一天了，朕……便先回去太極殿了。”
    我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臣妾恭送陛下。”
    待淩夙乾走後，我再也沒有力氣，跌坐在床上。冰荷替我取了那些繁複的發釵，又替我脫了封後的華服，服侍我睡下了。我因為累了一天，便很快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我起來時，聽宮女說，淩夙乾昨晚在太極殿，批了一宿的奏章。我笑笑，沒說什麼。冰荷替我梳了一個飛星逐月髻，又替我簪上一支累金鳳銜寶石的發釵，並兩朵金製牡丹的珠花。我素日不喜過於明豔的顏色，便穿了件銀白色繡彎月的齊胸襦裙，配著件水綠色厚綾子大袖衫。簡單用了早膳，我便從寢殿趕到鳳昭宮的正殿。
    “邀殷貴妃殷華、張淑妃張未若、文賢妃文淳熙、李德妃李馨韻、修容葉昭昭、昭容白以安進來吧。”
    我宮內的總管太監章茂和出去宣了旨，隻見六個光彩照人的女子嫋嫋婷婷的走了進來。為首的女子打扮的尤為華麗，她梳一雙刀髻，戴寶藍點翠步搖並燒藍蝶戀花長簪，垂落的珍珠流蘇恰好到她臉頰，襯得她麵色紅潤。她身上所穿的，是一件水藍色繡百合花紋樣襦裙，外搭一煙青色羅袖衫。
    早在入宮前，我就聽敬雯提過這位殷貴妃。當今聖上為太子時，便在納了她與其他五人為側妃和侍妾。五年來，淩夙乾子嗣稀薄，膝下隻有一個兒子。昭容白珂在潛邸的時候曾生下過一個女兒，但那孩子出生沒多久便夭折了。唯一的兒子，就是殷華所出。雖說是庶子，但畢竟隻有一個兒子，淩夙乾還是比較看重的。六人之中，也隻有這位年紀二十出頭的殷貴妃，算是比較受寵愛。她家世也好，祖父殷世平被封了開國郡公，父親則是鎮國大將軍，家中的幾個兄弟，也都在朝中任職。哪怕是我，家世也不可與她相比。若不是先帝賜婚，她可能更有資格，坐在我的位子上。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娘娘萬安。”
    “眾位姐姐起來吧。冰荷，上茶。”
    六人按著位份坐下了。殷貴妃的臉上，滿是高傲。但她言行舉止卻是個沉得住氣的，讓人挑不出錯來。我隻當看不見她的傲慢神情，開口說道，“本宮初入宮中，與眾位也不算太熟悉。今兒見了眾位姐姐，一是為這封妃的好日子；二是為了跟各位姐姐說說話，陛下剛登基不久，根基尚未穩固。後宮眾人，更應該和睦共處，切不可有爭風吃醋，互相傾軋的舉措。倘若有人違背祖宗家訓，本宮定不會留情。眾位姐姐在後宮，要恪守女德女訓，盡了妃嬪的職責，盡心服侍陛下，為皇家開枝散葉。”
    說完這樣一通話，我端起青玉盞抿了口茶。
    服侍淩夙乾的活兒，就交給她們。總之，他最好不要來我這鳳昭宮才好。
    “臣妾記住了。”殷貴妃等人起身，衝我行了一禮。
    “若無別的事，今日便到這裏。姐姐們散了吧。”
    殷貴妃笑了笑，“娘娘果真有一國之母的氣度，不愧是當年先帝欽定的太子妃。多少人爭那個位子，爭破了頭都掙不到。”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這，本就是命裏的定數，誰也說不好。”
    “是，嬪妾謹遵娘娘教誨。嬪妾告退。”
    待眾妃嬪散去，冰荷皺了皺眉，“娘娘，那殷貴妃……可不像是好相處之人，娘娘可要提防她些，別被她害了去。”
    我歎了口氣，“我明白。隻怕她當年籌謀的太子妃之位被我搶了，她不知道有多惱恨我呢。”
    看著這長樂殿的擺設，我隻覺得心中煩悶。想了半天，也沒想出要幹什麼。看著升起的日頭，我起身去了小廚房，命人燉了盅老母雞幹貝蓮子湯，想等湯好了便遣人給淩夙乾送過去。
    昨兒晚上，我聽到他咳嗽來著。這份湯，有清潤養肺的功效。看著鍋中升起的蒸汽，我默默的歎了一口氣。這湯的方子，還是淩北辰和我去街上的酒樓吃飯時，偶然嚐到的。我從小身體不好，一到秋天就會犯咳疾。父母憂心不已，花了不少錢給我醫治，外加吃著藥膳，才慢慢好了起來。聽店小二說，這湯有潤肺的功效，淩北辰便找店家花錢買了方子交給我，要我回家喝上些時日。
    “淺淺，你咳疾好些了，我便帶你去騎馬。”淩夙乾眺望著京郊的一片草原，“你我二人，耳邊隻有風聲，心中隻有彼此。”
    “娘娘，該用午膳了。”
    我回過神，“那便上菜吧。按我昨天說的，12道菜的份例，減兩道菜。近日江南發了水患，災民流離失所，國庫又因平叛，花了不少銀子。後宮能省則省些，也好減輕陛下的負擔。”
    不管怎樣，我是要做好這皇後的。助淩夙乾治理天下，便是我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