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憶(1)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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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我和淩北辰的過往,那還要追溯到我未出閣的時候。我母親姓張,是前朝禦史中丞張萬林的嫡次女,在十七歲時嫁於我父親為妻。我父親與我母親琴瑟和鳴,在大梁,但凡正四品以上官員,家中必然妻妾成群,我父親則從未主動納妾,隻是順著祖母的意思,納了個通房,平時也隻是好吃好喝的養著她,從未與她發生過任何事。隻是,我姨母便沒有我母親這樣好的運氣。她是我外祖父的長女,當年當作良家子被舉薦入宮,最開始被封了六品寶林,後因我外祖父官職升遷和自身賢淑端莊,被封了正四品美人,賜居住醉霞宮。
    在我小時,我母親常常帶我入宮去探望姨母,因為姨母在先帝那裏還算是得寵的緣故,我甚至可以在醉霞宮短暫地住上幾日。每次見我來,姨母都很高興,總是讓小廚房特地做我喜歡的白玉桂花糕或是海棠玫瑰餅給我。
    “淺淺入宮,也算是解解我無子的寂寞。”姨母把糕點端到我麵前,“玉如,我真羨慕你。”
    “娘娘會有自己的孩子的。若是喜歡淺淺,臣婦入宮時,便帶上她。”我母親將我抱在膝上,“不知娘娘找太醫看了沒有?”
    我姨母歎了口氣,搖搖頭,說自己喝補藥已經喝的舌頭發苦了。皇帝雖然寵愛她,但為平衡後宮,也不總是來她宮中。後來,兩人聊到一些宮中的事時,不便讓我這個小孩子聽,就總是讓她宮中的宮女帶我到禦花園去玩。後來,因為一場意外,我頭部受了傷,忘掉了許多從前的事,隻是模模糊糊地記得禦花園東南處的一角,長著一棵極大的海棠樹,我曾在這樹下和一個人一起拾起因風吹落入泥土的海棠花,裝在布袋裏,製成了香囊。
    我不記得那個人是誰了,隻要想一想,我就會頭痛不已,也就不再想了。
    再後來,我姨母誕下了六公主君悅,先帝很高興,先是將姨母晉了位分,又在公主四歲的時候,為公主選擇伴讀。我姨母便為先帝推薦了我,一來我與公主隻相差四歲,年歲差異並不大;二來我也可以入宮聽學,學些外麵學不到的東西。先帝見過我後,對我讚賞一番,也就同意了。
    君悅是個可愛的小姑娘,總喜歡跟在我身後喊我姐姐。我糾正她說不能喊我姐姐,要喊表姐。她就眨巴眨巴一雙黑溜溜的圓眼睛,甜甜地說一聲,“好的,淺淺姐姐。”
    ……我真拿她沒法子,隻好讓她私下喊我姐姐,人前則直呼我名字便可。
    入宮做公主伴讀,並不像外人看著那麼輕鬆。六公主入國學府時年歲還很小,學那些冗長複雜的文章,自然不如她那些皇子哥哥那麼快。所以,每當她背不出書的時候,我就要替她受罰。好在那先生以慈悲為懷,並不罰打我手心,隻是罰我站在前麵聽課,或是罰我替公主抄寫所背文章。公主看著我罰站,總是滿臉委屈和歉意,我則抬起頭,趁先生不注意的時候對她笑笑,示意她好好聽課。
    來聽學的,大部分都是皇子,或是資質聰穎的宗室子,大臣之子都是極少。我能來聽學,能問當朝飽學之士自己的困惑之處,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
    在公主九歲生日宴的時候,我和母親被邀請入宮參加宴席。再往後的事情,我也記不得了。母親說,我當時昏倒在地,還是先帝的七皇子辰王發現的。他說我是爬上禦花園的假山,想去救一隻被困在假山上的小貓,自己卻不小心踏空摔了下來。他恰好從這裏經過,看到了滿頭是血的我,就叫了宮人將我送到了我姨母的宮裏,又趕忙叫太醫來診治。好在,我保住了命,隻是忘掉了所有的事情。後來慢慢回憶起來一些和父母兄弟的事,卻再也想不起來其他的人和事了。
    隻有那個海棠樹下的身影,一直模模糊糊的停在我的腦海裏。
    我姨母為此很是自責,不住的流淚,說要是不讓我入宮,也就沒有這樣的事。我母親雖一直在為姨母寬心,卻也悲傷不已,此後都很少帶我入宮,隻叮囑我要好好養身體,那些想不起來的事情,忘掉就好,不要強逼自己回憶。我點點頭,算是應了。那段時間,冰荷每天都要端許多苦到反胃的藥湯給我,我也隻能捏著鼻子喝下去。
    “冰荷,好冰荷,我不想喝了,你把它倒了好不好。”
    “小姐,你什麼時候好全了,我就不讓你喝這藥了。”
    我苦著臉,隻好喝完那琉璃盞裏的苦藥。六公主和姨母時不時送許多精巧好玩的東西給我,塞滿了我的半個雲煙閣。奇怪的是,辰王,和當時的太子殿下淩夙乾也送了不少東西給我,我不理,讓冰荷把那些東西收到庫房裏去。
    隻是,太子殿下送我的東西裏,有一方洮河硯,上雕著一棵蒼虯的老梅,開了半樹的花。我尋思著這硯台確實是難得的好物,況且在我寢閣私用,也不會招來太多的非議,就將它擺在了案頭,寫字作詩的時候,就讓冰河給我磨墨,用羊毫毛筆蘸了寫字。
    我在家裏斷斷續續地休養了兩三個月,才好利索了。在家裏被關了兩三個月,我已經很不耐煩,拉著母親的手,求她允許我能出去轉轉,去京華郊外的紅楓寺上一柱香。我母親原先並不同意,直到我長姐回家探望。那時的她已經嫁到瑾王府兩年,做了兩年的瑾王妃。她替我求了母親,說自己好久不見我,也想帶我去京郊轉轉,再在瑾王府住幾天後親自送我回家,我母親才同意了。臨行的時候,她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要我跟緊我長姐,不要去那些危險的地方。我邊打瞌睡邊答應,和我長姐一同踏上了瑾王府的牛車。
    “淺淺這次去紅楓寺,是想求什麼呢?”
    “不求什麼,隻是想出來轉轉。我在家裏關了兩個月,都要發黴了。”
    我長姐撥撥香爐裏的香片,對我笑笑,“我還以為我們淺淺長大了,想去菩薩前求個姻緣呢……看來,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想多了。”
    我羞的把頭埋在我長姐的頸窩裏,“我沒有,我還不到求姻緣的年紀呢……長姐就不要拿我取笑啦……”
    我長姐戳戳我的臉,將我摟在懷裏,“我和母親,祖母的心思是一樣的。你是咱們家的小女兒,不求你嫁到宗親高官之家,為咱們家光耀門楣。”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隻要你嫁與一真心對你,你也愛慕的人就好。這樣,我們也放心些。”
    我看著長姐的臉,從她的表情裏品出了幾分悲戚來。長姐和瑾王是先帝賜婚,在我長姐十八歲的時候,與瑾王按照聖旨完婚。瑾王雖待我長姐很好,也還是為了爭取朝臣的支持,納了太史令的女兒盧窈窈為側妃,並且與那位盧側妃生育了一個女兒。
    做王妃尚且如此,那太子妃呢?皇後呢?
    我不敢再問下去。
    牛車行了兩個時辰,終於在晌午到了紅楓寺。我戴好麵紗,扶著冰荷的手下了馬車。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們並未言明身份,跟隨著前來上香的香客走進了大殿。殿內燃著檀香,中央的位置是一尊黃銅鍍金的菩薩像。我和長姐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向菩薩求我父母身體康健,楚家平安。許完願,我從住持手中接過三柱香,給菩薩上了,又往功德箱裏撒了些銅錢,挽著長姐的手快步離開了。
    對於瑾王這個姐夫,我並不是特別喜歡。他為人有些剛愎自用,並且他並不十分擅長琴棋書畫。對於他來說,作出一首七言絕句,比讓他於一裏之外射中一隻天上飛過的大雁更難一些。到了瑾王府,我跟在長姐身後,恭恭敬敬地給他行了個禮,就告退去了我長姐為我收拾出來的歸雁閣中。
    在牛車裏坐了快一天的時間,我腰酸背痛,躺在榻上不想動彈。王府的下人們送了香菇雞皮粥,配著一碟麻醬黃瓜,一碟白灼蝦仁和一碗紅豆薑奶凍來,我沒胃口,匆匆吃了幾口就讓他們將菜撤了下去。
    “小姐,您要不再吃點……”冰荷有些憂心忡忡地看著我剩了大半碗的粥,“您這一天都沒怎麼好好吃東西,萬一您餓出病,奴婢沒法和夫人交代。”
    我揮揮手,示意冰荷過來。她走到我身旁,我湊在她耳邊說,“傻丫頭,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咱們晚上去集市吃點小吃,看看花燈和金魚,好不好?”
    冰荷神色猶豫不決,我從床上坐起,興致勃勃地看著她,“冰荷,你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和我母親在上元佳節去集市上看各種好看的花燈?金龍玉兔,都像真的一樣!我現在也越來越大了,要像小時候一樣自由,隻怕也難了。再過幾年我嫁了人,可就更難出去了……”
    說著說著,我故作傷心,假模假樣地拿帕子擦擦臉。冰荷點點頭,“那我陪小姐出去,不過我們隻在外麵待一個時辰,就回來。”
    我立刻下床,對著銅鏡重新梳了個雙丫髻,在兩側纏上根青色發帶,別上兩朵淺藍色通草絨花。冰荷替我披上件薄披風,我和她趁著王府守院不注意,從王府後門溜了出去。
    瑾王府離燈市很近,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天已經黑了下來,燈市燈火通明,攤位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小販手裏還提著幾個,高聲叫賣,招徠客人購買。我看著好奇,就在一個攤位前停住了腳步。攤位主人熱情地迎了上來,問我想要什麼樣的。我挑了半天,選了個蓮花模樣的燈,讓冰荷付了錢。幾個踩高蹺的藝人從我身邊走過,還衝我打了個招呼,我帶著麵紗,對他們笑著揮手。
    玩得高興的我,根本沒注意到,遠處有幾個穿黑衣服的人,跟上了我和冰荷。我隻顧著拉著冰荷,去買了兩包牛皮紙包好的板栗酥餅和薑漬李子,邊走邊吃。
    看來做個孩子還是好的,起碼不需要在後宅和王府勞心勞力,隻要開開心心的活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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