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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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德元年秋,一輛垂著明黃色綴碧璽流蘇的青布幔馬車載著一個及笄之年的女子,駛入了京華的深宮之中。
那女子打扮倒很是素淨,從服飾到麵容,均無過多的修飾,卻難掩其傾國之色。她長及腰間的青絲盡數盤起,梳一單螺髻,斜插一支白玉如意長簪,鬢邊配上幾朵半開的白色茉莉花;身著月白色繡青竹蜀錦齊胸襦裙,外搭一件銀白色緞子織仙鶴大袖衫,配煙青色綾子披帛,更襯她麵如芙蓉,風流嫋娜。
那女子便是我,名叫楚淺淺。名字,便取自“淺淺笑時雙靨媚,盈盈立處綠雲偏”這句詩。
其實這也不是我本名,我家為兒女取名,從雲字。我原是叫楚雲淺,後自己改了名字,喚作楚淺淺。我家兄妹四人,長姐雲靜,長兄雲楓,二哥雲辭,我年紀最小,是家中最為寵愛的小女兒。
我姐姐早些年嫁與了當今聖上淩夙乾的三哥,晉王淩寒鬆為妻。可晉王竟然謀反,在先帝病重之時帶叛軍攻入皇宮。倘若不是當今聖上及時從戰場歸來,帶兵救駕,隻怕現如今坐在那把龍椅上的人,就不是他了。晉王為皇族,所以也不能判株連九族的罪,先帝顧念父子之情,賜了他一杯毒酒,讓他在獄中自盡了,也算是給他留個全屍。我姐姐乃至整個楚家,因這場謀反也受了不小的牽連。我父親為避嫌自請辭官,整日賦閑在家。我長兄原是自幼習武,在叛亂發生前,已經做到了忠武將軍,卻也隻好上書稱病辭官,一腔抱負無處施展。
看起來,我似乎更像是個局外人。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整日隻是讀讀書,作作畫,與這場叛亂沒有什麼直接的聯係。事實並非如此,我與聖上七弟辰王淩北辰早已兩情相悅,隻待我成人,他便要向先帝上書娶我為妻。誰知,他竟在私下挑唆晉王謀反,偽造領兵符和買通了守宮門的宮人。先帝為此大怒,將他押入了天牢。
我聽聞此消息後,隻能黯然神傷。在此之前,我或多或少知道些,但我勸他不要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淩北辰不言,隻是輕輕撚碎了手中的花瓣,“淩夙乾,他坐不穩那個位子。倘若他親娘不是先皇後,他又怎麼能繼承大統?”
“淺淺不願做皇後,隻願王爺平安就好。王爺,萬不可做傻事啊。”
這樣的勸說,始終沒有效果。晉王自裁的那個夜晚,牢裏傳出消息,說辰王舊部屬花錢買通獄卒,協助辰王逃出了天牢。聖上大怒,派兵追捕,他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一個人枯坐在梳妝鏡前,看著淩北辰送我的白玉如意長簪發愣。我無法可想,隻好讓侍女冰荷取了紙筆,給父母留下了一封訣別信,說我要剃了頭發做姑子去,也算是給辰王贖罪。
信寫了沒幾筆,有侍女來通報,說是宮裏來了人。我急忙將那封信匆匆塞到一邊,稍微理理頭發,便走了出去。穿過長廊,過了青磚黛瓦的雕花木門,我到了堂上。我父母正跪在地上,坐著看書的,正是當今天子。
我走過去,低頭行了一禮,“臣女參見陛下。”
他放下手中的書,抬頭看著我,朱唇輕啟,“平身。夜深露重,楚尚書和楚夫人退下休息吧。我和楚二姑娘,有些事要說。”
我父母攙扶著彼此起身,擔憂地望著我。我示意他們放心,坐在了淩夙乾下方的藤椅上。
“朕找你來,是有事要對你說。”他喝了一口茶,將一道聖旨交到我手中。我有些惶恐,他讓我打開。我領了旨,低頭細細看了起來。一陣風從窗子吹進來,燭影在那道黃色的錦布上搖晃,晃得我有些眩暈。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惟爾戶部尚書楚瀛之女,族茂冠冕,慶成禮訓,貞順自然,言容有則,作合春宮。實協三善,曰嬪守器,式昌萬葉,備茲令典,仰惟國章,是用命立為皇太子妃。往欽哉,其光膺命,可不慎歟。”
“啪嗒”手中的聖旨不小心被我掉在地上。我臉色慘白,卻不忘趕忙撿起它,朝淩夙乾叩了幾個響頭,“臣女萬死,請陛下責罰。”
淩夙乾起身向我走來,將我從地上攙起,“所以,你要入宮,做朕的皇後。帝後大婚,朕可借此機會大赦天下,你姐姐便可在大赦之列,再不會有人為難她。你父母可安心告老還鄉,還有你的兩個哥哥,也可在朝堂之上有所作為,為國效力。”
我衝他低下頭,“先帝遺旨,臣女不敢違抗。隻是……此事實在突然,臣女自小無規矩慣了,又任性,隻怕擔不起一國之母的擔子……”
“無妨。”淩夙乾拉住了我冰涼的手,“不急著進宮。朕今兒帶了宮中的教習姑姑,她們會教你宮中的規矩。不過,其實治理後宮如同治理後宅。你畢竟是楚家嫡女,朕尋思著,當家主母的規矩,你定是習過的。而且,你悟性好,天資聰穎,定能學會的。”
這真是連一絲拒絕的餘地都沒留給我。看來,我是不得不入宮做這個皇後了。
我死了心,跪在地上,頓首說到,“臣女領旨,叩謝陛下隆恩。”
淩夙乾將他的明黃色繡團龍披風披在我身上,“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朕明日還有些事,先回去了。兩周後,你便入宮罷。”
我閣裏的燭火,淌著血紅的淚珠,燃了一夜。冰荷勸我去睡,我不吱聲,隻是默默流淚。窗外的桂花,伴著秋風,落了滿地。
“小姐……小姐,注意身子啊。”
冰荷默默擦了眼角的淚,過來扶我。我坐了一夜,站起時腿腳不聽使喚,跪在了地上。那封訣別信,落在我的麵前。我將它拿過來,雙手撐地站起身,把它放在燭火上燒了。火舌一點點將那封信吞了個幹淨,化作了灰燼落在燭台上。
我抬手抹了把淚,“冰荷,去把我梳妝台底下那幾封信拿來。”
“小姐……”
“你去,快。”
我的聲音雖然有些虛弱,卻透著十足的堅定。那些早年間我與辰王互通心意的書信,若是不小心,便會化為刺向楚家要害的利劍。我不能讓我的家族為我的私情去擔這個風險,並且,那些書信也隻會讓我傷情,倒不如焚了,還自己一個清淨。
進宮去做皇後,就是被規矩拘著。這些信,自然是規矩容不得的東西。
冰荷歎了口氣,將信盡數拿了過來。我剪了燭花,把每一封信都燒了個幹淨。心裏雖有不甘,但也無可奈何。先帝的一道賜婚聖旨,我得笑著接過來,再叩謝聖上隆恩。至於我的心意,我的未來,那都不重要,也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列。
教習姑姑敬雯是辰時到了我家府上,我給姑姑規規矩矩行了一禮,父親母親打賞了隨行的宮女內侍,讓他們歇腳喝茶。她將我扶起,對我笑著說,“老奴怎敢受主子娘娘這樣大的禮。能來教娘娘禮儀,是老奴的福氣。”
“姑姑過譽了。我從小在家無拘無束慣了,勞煩姑姑多費心,提點我些。”
“哪裏的話,娘娘禮數周全,老奴挑不出半分錯來。娘娘蘭心蕙質,定能當起皇後職責,不辜負先帝對您的厚望。”
寒暄幾句,我母親領著教習姑姑住到了廂房。我則回了閣裏,一晚未合眼,我覺得頭有些鈍鈍的疼。冰荷倒了青銅香爐的香灰,燃了安神香。
“小姐歇歇,再這樣下去,小姐的身子要受不住的。”
“皇後……”我冷笑一聲,“不過是他的臣子罷了。妻子,我做不了;臣子,我倒是可以。不過是個任人供奉的泥菩薩,後宮妃嬪之首……罷了,采選良家子和宗室女入宮的時候,我替他多多留心就是了。至於開枝散葉……我做不來,總有人上趕著做。我隻要舉止沉穩,謹言慎行,管好後宮,讓他不必有後顧之憂,能護住我楚家,我也不求別的了。”
做皇後,與做臣子的當家主母,王爺的王妃,還是不同。畢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有許多規矩要學。後宮,也不同於後宅,牽扯的利益和臣子黨派更多。我咬著牙,將規矩盡數學了,在兩周後教習姑姑查看時,小心謹慎地演示了一遍。姑姑頷首,笑著說,“娘娘悟性果然好,明日,老奴便隨著娘娘入宮。”
第二日寅時,我便要離開家進宮去了。梳洗打扮一番,我在堂前給爹娘磕了三個頭,“女兒不孝,不能在父母麵前盡天倫之樂。這一走,隻怕日後相見也難了……女兒隻求父親母親保重身體,切勿掛念女兒。父親萬萬要謹言慎行,以免那些朝臣抓住什麼把柄,給楚家招來禍患。”
我母親將我扶起,用帕子擦了擦我的淚水,衝我行了一禮,“臣婦明白,還望娘娘在宮中珍重自身,好好做陛下的皇後,莫要掛念家裏。”
我望著兩個哥哥,“大哥,二哥,妹妹走了。你們要照顧好父親母親,在朝堂之上,切不可招搖,更不可因為我的緣故,去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臣明白,”我大哥二哥朝我拱手,“娘娘也要珍重自身,臣也盼著日後有機會,能與娘娘再相聚,共敘親情。”
此時,有內侍走進來,細聲細氣的告訴我時辰到了,我要啟程進宮。我衝父母再次行了一個大禮,轉身退了出去,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我不敢回頭,隻怕瞧見父母的臉,我便再也舍不得走了。上車前,教習姑姑給我一封信,說是靜安師太給我的。
靜安師太,是我長姐。晉王死後,她上書聖上,自請落發為尼,伴著青燈古佛度過餘生,也為她死去的夫君贖罪。我勸過她,讓她留在家中,陪著父母便可。她隻是對我笑笑,伸手為我披上披風,“淺淺,你讓我去吧。這樣,那些大臣也不會太難為你和楚家。況且,我心已死,如今我不過是個活死人罷了。寒鬆其罪當誅,但我舍不下他。他如今死了,我的魂也隨著他去了。出家為尼,是我最好的選擇。”
我拆開那封信,讀了起來。信中沒別的什麼內容,我長姐所說與我父母兄長並無區別,不過是希望我在宮中平平安安,能做好皇後的位子,不被奸人所害。她在佛寺,會日日為我與楚家祈福。
皇城很大,抬頭卻隻能看到四方的天空。我入宮之時,已是傍晚。宮門落了鎖,更顯得淒涼蕭瑟。哪裏是皇城,分明是黃金鑄成的一座墳墓。所有人,都被困在裏麵,整整一生,都不得自由。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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