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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這落在草裏的海棠花瓣甚多,我撿不完。你能不能來幫幫我?”
那時的她才七歲,還是個少不更事的小姑娘。梳一垂鬟髻,發間插著一支蜻蜓式樣珍珠簪和一朵銀絲穿玳瑁珠花,身穿櫻草色裙子,襯得模樣清秀可愛。
我在宮中並未見過她,打量她服飾,又不似新招進宮來的小宮女。想來,是哪位命婦的小女兒罷。我抬步走過去,看她手上沾了些泥土草屑,便好心的掏出帕子,“你應該喊我太子殿下,懂麼?這樣才合皇宮中的規矩,否則就是大不敬,要殺頭的。”
她嘟起嘴,似乎有些不滿我嚇唬她的話,隻是將地上的一個布袋遞給我,“太子哥哥,你可不可以幫我拾一下那些落在地上的海棠?太多了,我拾不完。”
當朝太子剛與父皇議事回來,竟然要陪一個年幼的小女孩在這裏撿拾那些落了的花?我雖覺得這要求有些奇怪,但看她渴求的眼神,我怎麼也說不出“不行”這兩個字,幹脆不顧平日父皇和楊娘娘教的規矩,蹲在地上,將那些被風吹落的海棠花裝進那女孩給我的布袋。
“你為何要來拾這些花瓣呢?若是想采花賞玩,隻消叫個小侍衛或內侍替你搖搖這海棠樹的枝椏便可。本王見你手上都沾了泥土,髒兮兮的。”
她抬起頭,用那雙小鹿般清澈的眼睛看著我,“我並非為了賞玩才要拾這花瓣,隻是不忍心它們隨風飄零陷入泥淖水溝,髒了自己的品行罷了。萬物有靈,在枝頭時是供文人墨客讚譽的花朵,死後總要體麵些。”
這話倒讓我對她產生了好奇,我順著她的話問下去,“可這海棠花年年開花,再花落入泥。難不成,你能將那些花都拾完?”
她停下手上的動作,沉思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想如何回答我這個有些刻薄的提問。我微笑的看著她,她搖搖頭,“我雖不能拾完那所有的花瓣,但能拾一些,總是好的。送花一程,也勝造七級浮屠。”
一陣風吹來,吹落了一整朵盛開的海棠。那花飄飄悠悠,落在了她的發上。我想伸手將花摘下來,又擔心弄髒她的頭發,隻好將手收了回去。
“你是誰家的姑娘?”
“我父親是戶部侍郎楚瀛,我叫淺淺。”
原來是楚侍郎家的小女兒。我看她額頭沁出了汗珠,就擦幹淨手,帶她走到了旁邊的涼亭。她小心地將那個裝了花瓣的布兜紮緊口子,衝我行了一禮,“謝謝哥……太子殿下。”
我存心逗她玩,將她拉到我麵前,“淺淺想怎麼謝我?”
她拉過我的袖子,指了指上麵的一個小洞,“太子殿下的衣服好像破了,淺淺給您補一下,就當答謝太子殿下,好不好?”
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我才發現了這個不太起眼的小洞。也許是我手爐的火星不小心落了上去,灼了個小洞。好在剛才議事時父皇並未發現,否則禦前失儀,我身邊的宮人又要受罰。一件衣服事小,他們為此挨十幾大板,確實劃不來。
鬼使神差,我點了點頭。她從腰間解下荷包,從裏麵掏出幾根和我衣服同色的玉白絲線與一根銀針,按照我衣服的經緯細細補了起來。
“好了,您看看。”
這繡工……要我說實話,就是馬馬虎虎,與宮裏的繡娘根本沒法比。但我還是很高興的點點頭,“縫的極好,竟將宮裏最手巧的宮人都比下去了。”
她聽我的誇讚,笑的像極了春日剛開的桃花。我看著歡喜,竟和她一起笑了起來。
“淺淺,這花瓣你打算怎麼樣?”
“我和母親將它拿回家,從中撿一些做香囊佩在身上,讓這落了的海棠花再活一世。太子殿下幫我撿了海棠花,我自然也要做個香囊送給太子。”
我擺擺手,告訴她這不太合規矩。她年齡雖然小,但若是送我這樣的東西,隻怕對她清譽有影響。她垂下眼睛,咬著嘴唇,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罷了罷了,我心軟還不行。我歎了口氣,倒了杯茶給她。
“那……勞煩姑娘了。”
她的身影,就那樣刻在了我心裏。再後來,就是君悅滿了四歲,她以公主伴讀的身份入宮來聽學。一年過去,她的模樣更出挑了。我拜見完楊賢妃後從永安門離開時,經過了宮中的國學府。往裏望望,她竟然站在教書的先生身邊,似乎是被罰站。我悄悄打量她神色,她倒很是泰然自若,並無任何羞愧與憤懣之色。我守在門口,過了一刻鍾,教書先生拍了下驚木,宣布下課。皇子公主魚貫而出,她衝先生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跟在君悅身後出了門。
“五哥……”君悅很委屈的看著我,“你怎麼在這裏?”
我將君悅一把抱起,她見了我,向我問了好。我取了一個玉扇墜兒逗君悅,待她重新笑起來,我將她放在地上,囑咐了她的隨行宮女幾句。
“君悅,五哥有事要找楚二姑娘,你先回張娘娘宮裏。過一會兒,五哥把從宮外帶的小玩意兒給你送過去,好不好?”
“好。君悅能不能把五哥送君悅的東西給淺淺表姐一份?她替君悅受罰了,君悅心疼。”
聽到她受罰,我微微皺起了眉頭。
等到君悅走遠了,我蹲在她麵前,問她怎麼回事。她隻是笑笑,回答我說君悅因為背不出《大學》,就被教書先生罰了。我有些心疼,她卻像是沒事人一樣。
“公主年紀尚小,又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背不出書著實正常。不過是站在前麵聽學,臣女並不損失什麼。況且久坐也容易昏睡,臣女能提提神,也是好事。”
說完這話,趁此時沒什麼人經過,她將荷包遞給我,“臣女沒忘了答應太子殿下的事,太子殿下可還喜歡?”
是個茶色的荷包,上麵繡了一朵盛放的海棠。看起來,她的繡工依然沒有什麼太大進步,隻比為我補衣服時好了一點。海棠花蕊上綴了一顆小指指甲蓋大小的黃玉珠子,下墜的穗子上係了顆同樣的珠子,總算讓這荷包看上去美觀不少。我拿起那荷包湊到鼻子前聞聞,裏麵傳出一股淡淡的清香。我笑笑,將那荷包收進了衣袖裏。
“小王很喜歡,謝謝姑娘。”
這時,她的侍女走過來,提醒她回去。她衝我笑笑,“天色不早了,臣女要回去了。太子殿下也回去吧,免得賢妃娘娘擔心。”
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不見,我心中竟生出了一種悵惘之感。
那個荷包,被我很小心的收在寢殿床頭的盒子裏。閑下來的時候,我也在腦海中描摹她的模樣,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坐在桌邊,蘸了墨在宣紙上勾畫她的模樣。聽學專注的她、對我行禮的她、巧笑嫣然的她……總之,都是她。
隨著年紀增長,她也從一個孩童,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相處的時候多了,我和她也越來越熟絡。有時我借口去看君悅的時候會瞧見她,她常常坐在張婕妤院中的櫻樹下讀書。見到我來,她便規規矩矩地跟我行一禮。君悅看著她與我說話,便湊在她身邊,問她喜不喜歡我。她便緋紅了臉,用團扇掩麵,說君悅越大越不像話,這樣的話都問得出口。我笑而不語,讓侍女帶著君悅去玩,獨自帶她去了禦花園。
“太子帶臣女來這裏,是要做什麼……”
“我想聽你回答剛才君悅問你的問題,想聽聽你的所思所想。”
她的臉更紅了,沉默半晌,才很小聲地說了句“喜歡”。瞅瞅周圍沒什麼人,她踮起腳尖,湊在我耳邊說,“淺淺喜歡乾郎。”
“乾郎”兩字,滿含情意。隻是她尚未到及笄之年,我並不能娶她為妻。我隻能暫時等等,等到她成年,再去求父皇賜婚。
“淺淺,你可願意等我三年?三年後,我必十裏紅妝迎你入東宮為太子妃。”
“淺淺願意。隻願乾郎對淺淺心意不改,淺淺願意等乾郎。”
這份承諾,我一直銘記在心。為此,我更加勤勉地讀書作論,恰到好處地幫父皇解決朝中之事,向各位老臣學習受教。父皇對我很是滿意,見我已經到了婚配年齡,便和我提起鎮國大將軍殷朗有一女兒,雖是庶出,但與嫡女待遇無二。問我是否有意,將那女子迎入太子府為妃。我一瞬間慌了神,連忙跪在父皇麵前,說自己已有心悅女子,隻願娶那女子為太子妃。倘若殷氏有意與自己結親,那自己無論如何也給不了她正妻之位。
父皇看我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他見我態度堅決,也沒再多說什麼,隻說殷氏心意堅決,要我不要辜負她才好。殷老郡公和殷將軍不逼我將那女子立為正妻,隻求我納她入府,哪怕做側妃、良娣也未嚐不可。
看起來,這件事是沒什麼轉圜的餘地。我一夜未睡,隻覺得實在對不起那個喚我“乾郎”的她。在我納殷氏為側妃的當天,是她的生日。我托人以送楚二姑娘生日賀禮為名,將我母後留給我的一塊翡翠同心玉佩送到了她手上。
“但願卿心似我心,必不負相思意。”
那夜我掀了殷華的蓋頭後,借故身子不適,去了書房,看了一夜書。三日後,邊境傳來戰報,說突厥犯我邊境,搶掠我朝邊民財物。我自請出戰,不擊退突厥誓不還朝。我父皇看我心意已定,便允了我的請求。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太子府的梅花樹下,吹起了曲子。
那首曲子,還是之前她在陪我作畫時吹奏的。
殷華來勸我休息,我淡淡應了,將笛子收起,回了自己的寢殿。那夜,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淺淺忘了與我的所有,連我是誰,都不記得了。我猛地從夢中驚醒,明明是三伏天,我卻出了渾身冷汗,打濕了自己的裏衣。
誰也想不到,我的這個噩夢竟成了真。待我從邊境歸來,已經過了一年半的時間。戰事大捷,匈奴敗退,與大梁簽了條約,約定互通貿易,再不擾邊。我滿心歡喜地歸來,卻聽聞她從禦花園的假山上墜落,好不容易醒來,卻什麼也不記得了。
我原先是不信的,直到她再次入宮見到我。我的喜悅溢於言表,她卻隻是平靜的看著我,眼神如古井一樣平靜無波,恭敬地給我行了一禮,說了句“臣女見過太子殿下,恭請太子殿下安康”後,便要離開。
“淺淺,你怎地不喚我乾郎了?”
她回過頭,對我笑笑,說了句這不合規矩,就離開了,隻留給我一個決絕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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