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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其實遠比自己想象中的容易。
    足一點,踏上蕩開的小船,身體順勢便如鷂燕一般飛起竄落,後方的鼓噪聲音便給我遠遠甩開了去。
    我用二天的時間,在不停地趕路,累了就尋一條樹枝稍作休息。二日後,我的衣裳雖然還算整潔,手一抹,卻能自臉上揩出一層灰塵來。
    才到鳳州,就聽滿街滿巷都在議論一件事情——封雲騎老爵爺的金盆洗手之禮。
    我這才暗鬆了一口氣,總算,沒有來遲了。
    我對街上探頭探腦的小叫化揮了一下手。小叫化嘴巴叨了一根草,用不合年紀的市儈眼神看了我一眼,大概看我不象是肥羊,因而懶洋洋的,我用二根手指夾了一小塊碎銀虛晃了一下,那小子立刻哈巴狗一樣諂媚地圍上來。
    我說:“幫我把這一封書信送給封府的姑爺朱清秋,銀子就是你的了。”
    信裏頭,其實半個字也沒有。白色的紙箋上隻描了一枚六角寒星鏢。
    那是多年前炎炎盛夏的一個午後,東宮的桅子花開得正香,紫藤蘿花架下,玉樓趴在我的腿邊,用比女子還婉約的嗓音柔聲曼吟風雅與頌;我則握著棋譜,棋盤上參差以是半黑半白,我執著黑子幾至困頓,卻遲遲未下那一著。
    那個時候,我並不明白,稍刻的遲疑,有時便是一輩子的事。
    在我還猶疑不定的時候,一枚六角寒星鏢以我猝不及防的速度嵌入了棋盤,挾起的勁風將原本對恃的棋子嘩啦啦卷入地下,傾巢而滅。
    清秋,就是這樣,一身皎白衣裳,少年英姿,意氣風發地走進我的世界。
    那些時光在清寂歲月裏汩汩流水一般地逝去了,那一角白衣還鮮明如昨日,但一切,早以變化。
    這麼多年未見,我能說什麼,又可以說什麼呢?
    如果,你我心還存一點靈犀,看到那畫就會知道,我來了;如果,你還想見我,那麼請來找我吧。
    我像一個押光最後籌碼的賭徒一般,孤注一擲,可是,在這種孤勇之下,心中隱隱泛著不安。
    回到客棧,我倒頭便睡。這一覺又深又沉,我做了各式各樣的夢。
    那些開心的日子,有玉樓,有清秋,有他。那些記憶,玉樓善睞的狹眸玉樓的歌,清秋的白衣清秋的意氣風發,鏤刻得最深的,卻是他。他的邪肆放蕩,他的張狂睥睨,他的笑,他的冷,他的熱……唯有在這麼不防備的夢裏,我才敢這般放肆地思念他,心不會擰痛。
    然後,我又夢見了,我最恐懼的事情。
    邪魅嗜血的少年拎著帶血的劍刃在笑,不知是誰的血,毒蛇一般蜿蜒而下;玉樓浸在冰冷的湖水之中,狹眸緊閉,那頭美麗的黑發海藻一般地散開……胡子灰白的老人正往盆子伸出手去,澄淨的清水卻忽然變做了血紅色……
    我喘了一聲,自床上彈跳了起來,頭嗡嗡作響。
    此時樓下的嘈雜聲響越發清晰。我推開窗,掌燈時分,原本該自各散了的堂客全聚在大堂上,七嘴八舌地議論。
    我聽他們在說,出大事情了。
    封老爵爺的金盆洗手禮出事了,封府,給官兵圍了。
    我抓緊窗欞,手足俱是冰涼!
    他,終於出手了。
    慶和十年,那場曆時五年之久,將我重新卷入權欲中心的政變,就這樣,在這個小小不起眼的鳳城,在我還沉浸昨日夢裏的時候,密密細細地拉開了序幕——
    ············
    封家世襲掌管漕河鹽運,在鹽運享譽極高。五州漕河十八鹽塞,但凡打出封字旗號的,黑道白道,沒人敢挫其纓。
    這也是為什麼封雲騎身為前朝重臣,卻在慶和元年那場驚天宮變後,沒給當成異己鏟除,還世襲了一等伯爵位的原因。
    隻是,帝王之術,臥榻之處,豈容他人安枕。
    之所以隱忍不發,那是因為對方還手握重壘。
    如今,封老爺子卸下肩中重擔,金盆洗手,那麼,麵臨的隻怕是傾巢之災了。
    皇帝的聖旨也下得極妙,貪墨,厚厚的三本天書爛帳;又不知從哪裏記檔來諸多不知是真是假的狂悖言語,無君無父,盡是封家對新帝的不滿詛咒之辭。這二條,任哪一條,拿來抄一個封府都冠冕堂皇,足足有餘。
    封雲騎,這個對前朝、對漕運都盡心盡力、鞠躬盡瘁的老臣怎麼辦?清秋怎麼辦?
    我心裏著急,但封府已經重兵包圍,不得其門而入。封雲騎和他三個兒子俱都給打下大牢,擇日押回帝都接受大理寺最後的審察定案。整個鳳州城四處貼著輯拿封碧棠與朱清秋的告示。
    也不知道,清秋現在怎麼樣了,他可收到了我的信箋?
    我心裏暗暗決定入夜之後夜探封府。
    用膳之時,鄰桌二個客商模樣的人還在對白天之事議論不停。
    瘦子那個感歎說道:“慶和七年,我販鮮菇幹果往返青州,親眼見到那封老爺子威風凜凜立在漕鹽船頭,真如個天神一般,如今……唉,樹倒猢猻散啊!”
    肥胖那個說:“這可不是,誰能料想,表麵道貌岸然的樣子,竟是個貪官汙史,背地裏還對天朝有這麼多怨恨呢。”
    此時一個本地人湊近他們,搭訕道:“封府給抓走了的那四位爺,在咱們鳳城那是耳熟能背的人物了,隻是這朱清秋的,卻不知道是什麼來曆?”
    肥子說:“你這個,可就問對人了。這朱清秋是我們燕京落玉山莊的主人,據說也是名門之後,隻是不知道為何沒落了。早年聽說一個是豐神俊朗,武技高強的天之驕子,可是這些年不知怎麼的變成了一個病癆子,整天足不出戶,娶了封老爺子的獨生女又是隻母老爺,聽聞半裏內的地方都聽得到她的河東獅吼……”
    聽到這裏,我勃然大怒。
    我扣緊了茶杯正想給那個滿口說三道四,不幹不淨的肥子來個教訓,卻聽那肥子忽然嗷的一聲慘呼,捂著嘴巴撲在地上打滾。我一怔,下意識往對麵一望,隻見那盆巨大的美人蕉盆植後麵,一角綠衣一晃而過。
    我幾乎是想也不想,丟了碎錢在桌上,提氣便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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