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何畏秋風生曉路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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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居然會想著單槍匹馬到凡間來找丹陽。
她站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早就被這亂七八糟的人來人往弄得眼花繚亂,更別說在這諾大的凡間去找兩個大活人了。
“也不知道丹陽大人有沒有易容,那樣我就更找不到了。”她一頭霧水地在這邊轉來轉去,最後才想起來自己可以叫土地幫忙。
就這樣藍芝踏上了一個地方一個地方找人的路上,餓了就去飯館廚房偷拿點,困了到客棧空房間睡一晚上,遇見修煉成精的老鼠,還有神經兮兮的地仙。隨走隨停,毫無方向。
她一直尋到洛陽,正好到了春天,牡丹花開得到處都是,整座城就好像被花海包圍了,大街小巷中隻有一座叫做“玉宇瓊樓”的茶樓沒種什麼花,裏麵有個病弱的賬房先生,五大三粗跟隻熊一樣的廚子,聲音很好聽的姑娘小二,吊兒郎當的跑堂,還有個瞎子教書先生拉著一個十三歲的小鬼頭認字,旁邊還坐著一個看戲的竹竿捕快。
不多不少,正好七人。藍芝覺得有些親切。
土地攤手,“這就是丹陽大人這些年給自己找的七宿,藍芝仙子,我就帶路帶到這裏了。”
藍芝傻傻地點點頭,突然想到自己究竟是找了多久丹陽連自己的七宿都找好了?
故事裏,朱雀自古從星星中誕生,由南方七宿守護。
井宿生夏,是丹陽在北方戰場撿到的,原來是個校尉,在軍中救了個小女孩結果被處死丟到戰場去了,現在是這玉宇瓊樓的廚子。
星宿是隻小百靈鳥妖,與人交好,因為給那個人在妖林以鳴聲引路,最後百靈啼血而死,被她的凡人朋友葬在梧桐樹下。丹陽之後收了她取名星移,天天給客人上菜擦桌收洗碗筷。
翼宿長時是棵柳樹,因為丹陽對他說話他不理,被半扯半拉拐到這當個帳房先生。
鬼宿山雁以前是個小偷,之後為報答一個大娘的收留之恩去找大娘兒子,反被大娘兒子舉報上了官府,秋後問斬,現在當個跑堂的!
張宿林盞是個瞎眼的算命先生,聽說以前是個相國,反正最後被丹陽撿回來在西大院給窮孩子上課,順便教教百姓如何種地,如何生財有道,如何安居樂業。他教的小鬼頭就是丹陽新找來的軫宿,是個倒黴的竹妖。
柳宿接木是個體弱多病的窮小子,丹陽在來長安路上借宿他家才認識他的,當夜他一雙父母和姐姐被強盜殺了,臨死前求丹陽給接木找個好人家收留,改名換姓也行,隻要能繼續活下去!
丹陽就把接木丟到驢子背上丟給師叔治病,好了之後成了柳宿,在衙門當差,工薪歸丹陽。
然後就變成了藍芝見到的這副和諧的模樣。
藍芝忽然有點慌,她慌張地表明了來意,柒蔌先是驚訝了一下,“原來那丫頭真的是鳳凰,我還以為她是吹牛的。”
接母不客氣地打了小鬼的頭,“說什麼呢?要不是小姐,你一林子家人都死了。仙子,你別這小子瞎說,小姐在裏麵吃東西呢。”
長時咳了兩下,翻了一個白眼,“是在看蒼展大人的書吧,這兩個人真是時刻分不開,成親算了。”
藍芝忐忑不安地進去了,心裏還在琢磨著這兩位不會真的日久生情了吧?
可是進了後院,藍芝撞上了一個結界,裏麵是打得天花亂墜的蒼展和丹陽,一個叫囂你書寫得越來越爛了,一個說是你沒有眼光……
藍芝嚇得不行,又莫名安心了。
兩位打了半天,才停下來,坐到石桌前繼續吃早飯。
藍芝慌忙地過去行禮。
丹陽並不意外,反而招呼她坐下喝粥。
藍芝得確餓壞了,呼哧呼哧地吃著東西,偷偷地打量這兩個人,蒼展與以前差不多,依舊是青衣,隻是一身少年英發的氣息收斂地一幹二淨,越發收斂沉穩,像釀造許久的酒壇,隱隱約約透著醇香。丹陽還是那身紅裙,眉心的牡丹花已經化成幾道花紋,簡單勾勒出一朵花的痕跡,顏色卻越發明豔,好像真正的花鮮豔欲滴,襯得她那張臉清麗動人。
藍芝輕輕歎氣,時間當真是世上最好的良藥,才讓這兩個人變成這麼古水無波毫不在乎的樣子。
不過她的目的是要找到丹陽,然後讓丹陽回去或者讓明囅過來,可不能中途放棄。藍芝心裏琢磨一會怎麼問,就看見了石桌圍棋盤上有一張帖子,紅色,畫著金色的花紋,兩個大字“喜帖”渾然紙上。
“咦?這兒有人要成婚了嗎?我還沒見過凡間的喜事呢?”
蒼展和丹陽同時奇怪地看了一眼藍芝,最後是丹陽開口了,“你不是因為喜帖來的?”
藍芝梅麵露迷茫,“什麼……”
丹陽好笑地搖搖頭,“沒事,我還以為你是要回答才特意走一遭的。”丹陽把喜帖往藍芝手裏一塞,讓她打開看看。
藍芝一頭霧水地翻開一看,上麵分明寫得是“喜今日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今送呈南方神宮朱雀丹陽大人台啟,謹訂於新曆三萬八千四百七六年七月初七辰時三刻為明囅堇月舉敬備喜宴
恭請丹陽大人親臨”
藍芝腦袋一嗡,抖著唇問,“什麼意思……”
蒼展攤手,“還有什麼意思?三天後那兩隻要成婚了,我也有一份,沒讓我爹給我送來,隻有這個傻丫頭才會讓師門送這種東西來,師叔肯定以為你腦子傷心過度壞掉了。喂,你真打算去?”
“怎麼可能?”丹陽把帖子收好,頓了頓,“禮還是要送的。”
蒼展剛要冷嘲熱諷一下,還是閉嘴了,“我就不送了,月兒看見說不定會傷心。大喜日子就該開開心心的。”他戳戳丹陽的手,“要不,你也別送了?”
“還是送吧,我覺得我不送,囅囅才會傷心。說不準囅囅現在對我還念念不忘呢——”
“……”蒼展切了聲,不理她了。
丹陽笑笑,摸摸藍芝的頭,“就麻煩你幫我送回去了。”
藍芝眼淚吧啦吧啦地掉,點點頭,“嗯……”
天上的三日,人間就是三年,丹陽先帶著藍芝好好休息了一會,讓茶樓的七個帶她遊遍洛陽,還回了一次九黎。
最後回來的時候,離婚宴隻剩下三個時辰。
丹陽握住一點星光,融進藍芝的身體,“我讓青嵐幫你改了命,加上西方星宿的身份,你已經成了真正的仙了。做事情就能隨心所欲些,不用擔心自己隨時會死讓留下的人傷心。”
藍芝點點頭,知道她指的是紅葉,他總是那副冷淡的模樣,自己纏著不是辦法,所以她準備放棄了。“多謝丹陽大人,大恩大德藍芝沒齒難忘,一定會報答您的。”
“不用,把這個代我送給明囅就好。”丹陽拿出一個灰撲撲的木匣子,“就說,丹陽祝他們生生世世,平平安安。”她想了想,“還是算了,就這麼放進賓客的禮物中,不用提我的名字”
藍芝跟著點點頭,“藍芝記得了……大人,您真的不回去嗎?回去見明囅大人一眼,一眼也好啊。”
“不能見的。”丹陽歎氣,“要是我一氣之下把西方神宮給燒了,可不好,蒼展不去,沒人滅得了我的火。”
“燒了也好。”藍芝嘀咕著,還是走了。藍芝是偷偷摸摸地回去的,西方神宮四處張燈結彩,紅彤彤的,走到哪都是前來慶賀的仙官,酒香菜香香飄十裏,藍芝卻覺得這個紅色刺眼地很,還是丹陽身上的紅色好看,她本著眼不見為靜的道理飄到了庫房,把丹陽給的樸素木匣放在一個大紅箱子上麵,想了想,變出一張紙寫上“生生世世平平安安”。“這樣就算是完成任務了,”藍芝抹抹眼淚,難過地回到自己房間躺著了。
西北兩方神宮宮主大喜,一直慶賀了半月,仙帝施恩,許凡世五百年太平,於是人仙同樂,舉世歡騰!
明囅一身錦紅華衣,和賓客中徘徊周旋,敬了一圈下來,卻是一個和她相關的人都沒來,明囅自嘲地笑笑,索性退出了宴會到後院吹風!
西方神宮的院子前幾年加種了竹子與蘭花,比不上南方的玲瓏多姿,卻有種盈盈秋水的婀娜優雅。梅花大多凋零,隻有一樹中的一枝,似乎是受主人的仙氣熏染,依舊開得正豔。析縷伸手夠這梅枝,臉上說不上悲亦說不上喜!
明囅走過來,盯著那枝梅好一會兒,才道,“未見到你穿過白衣,今日倒是新鮮!”
“匆匆忙忙趕過來沒來得及換,表弟,新婚之喜呀!”
“你別挖苦我了!”明囅苦笑,“若非姑父所求,我根本不會娶月兒!再說,明知我成婚,表哥還走了,這賀喜賀的毫無誠意呀!”
“……若不是你成婚,我這個做太子的出於禮儀非要過來露個臉,我根本不會來。碧雲收到你送來的喜帖,就回徹淮山,拉著山上的弟子到月色入高樓喝酒,說慶祝她妹妹擺脫你這個花心蘿卜。”析縷白他一眼,隨後歎口氣,“我費了好大力氣才逃出來。這下好了,你算是徹徹底底地被九黎恨上了。”
說完,析縷小心翼翼看看明囅的臉色,明囅點點頭,未曾多言,也自然看不出傷喜。
析縷不僅好奇地問:“你給她也送了喜帖?”
“算是——”明囅淡淡地說,“我不敢問她在哪,把喜帖送到了寧遂師叔那處,按照丹兒的性子,一定會要來看看。”
“你倒是了解她。”
明囅笑了,“她的性情,我就知道那麼十之一二,怎麼算是了解。看會看,來就不一定了。”
“這麼說,你不知道她會不會來?”析縷同情地看著明囅,“以前我還羨慕你自由自在,到如今,才知道你步履維艱。有趣呀!”析縷正身,為明囅理理紅冠,“你這個年紀,本就是愛玩的時候,隻是兒時經曆不凡,讓你看得如久經風月的……”
“這是我的責任,表哥不必多言!”
“也罷!”析縷後退一步,“你須知,化解玄武魔性,如果五百年時限不成,你就真的要和堇月結成夫妻。我不知道你白虎一族的秘術是如何用新法子,卻知道你要走的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稍有不慎就會毀了你自己,你須得平平安安的,母後才會幫你和丹陽求締仙姻——到那時又不知道是個什麼時候,丹兒也不一定會接受你……你得想好了!”
“姑姑和仙帝在一起,何嚐不是經盡千辛萬苦?化玄武魔性,是我作為白虎做的最後一件事,然後,我就去找丹兒……紅繩已經結上緣……就算她生氣,也逃不走了……”明囅喃喃細語,不知道是說給析縷的,還是說給自己的!
不一會兒宮中來人,堇月亦一身紅裙,向明囅招招手。明囅向析縷略略點頭,揚長而去!
析縷舉手輕彈花枝,那一枝紅豔的梅花也凋亡飄落,沒入一地殘紅中。“就怕五百年後,明囅,你尋她不到呀……”
中天仙宮是沒有晚上的,數百隻金烏掛在天上,把每一個角落照地如同白晝,但今日有所不同,仙帝早早安排了人,把金烏捆起來拉倒了東方,正好給西方神宮騰出一片黑夜的空隙。
為此,蒼展還抱怨了許久。說東邊太亮堂,他家的老龍和魚都睡不著。
丹陽懶得理他,在心裏估計著時間,趁著茶樓的人全睡下了,才留下一張紙條說自己有事想回一次南方神宮,讓他們好好看著蒼展不要亂跑。
然後趕著夜色竄上了西方神宮,她在這裏住過那麼一段時間,自己對這裏輕車熟路,每一條長廊,每一棵樹都是回憶。
最後站在了明囅和堇月的婚房門口,聽說男女成婚燈火要徹夜點亮,還要用龍鳳燭,祈禱百年好合龍鳳呈祥。可明囅的房間卻是黑的,靜悄悄地什麼動靜都沒有。
丹陽動了動,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
她看著自己的紅裙,恍然若失,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的紅裙難看地要死。“又不是你成親,這一身是給誰看呢?”丹陽給自己變了一身白裙,又覺得自己像是砸場子的,又換了一身素色碎花裙,才算是滿意地穿過木門,鑽進了房間。
今日的月色著實太好,丹陽可以清晰地看見明囅的床上躺著兩個人。堇月穿著紅單衣背對明囅睡得很沉,明囅一個人占了大半床鋪,規規矩矩地正躺著,一隻手藏在被子裏,一隻手放在肚子上,手腕上留下一圈白痕,正是結緣繩綁過的痕跡。
一滴水啪嗒一下從酒壺口掉到了桌麵上,整個場景就似水裏的倒影起了細細的漣漪,慢慢地歸於平靜。一隻手從背後蓋住丹陽的眼睛,緊接著是小小的歎息。
“那條蟲子都叫你別來,你做什麼要來?”
丹陽沉默了一會,把長洛的手拉下來,“我以為他們不會睡在一起的。”
“我告訴過你的,除去玄武的魔性,就要和白虎雙修。”長洛好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看著丹陽,“還是你想親眼看見他們的好事,然後才能放棄。”
丹陽搖搖頭,“我不信明囅會做出這樣的事。”她穩住方才澎湃的情緒,扭頭看向長洛,“祖宗不是說不會出九黎來看我嗎,怎麼還是來了?”
“從青陽那兒聽說你的老虎要成婚了,想來看你的笑話。”長洛好笑地說,“怎麼樣,被我說中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呀小鳳凰。”
“……祖宗,你果然是我祖宗。”丹陽掏出另一個小盒子,開出一顆金色的藥丸,丹陽小心翼翼地爬上床,繞過堇月,把那顆藥丸塞進明囅的嘴裏,確定他吞下去了才鬆了一口氣,躡手躡腳地走了。
“他不會發現吧?”
“我在這裏,他現在不會發現的。”長洛在旁邊就這麼看著,“那就是你的賀禮?”
“不是呀。”丹陽說,“我假冒明囅的筆跡給仙宮的小仙子都寫了幾封小情詩,月兒看見一定有明囅好看。”
“平陽送禮也喜歡送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長洛歎氣,“還有別的嗎?”
“還有一把冰刀,是蒼展給的。土地給了一袋米,七宿給了些鄉間耍物吃食,我什麼都沒放……隻是尋了借口叫藍芝把那蟲子的東西送來。”丹陽打了一個哈欠,“事情辦完了,走了。”她扯了一根頭發變成一根羽毛丟給長洛,“您老來沒事就回家休息,嚇唬一下青陽青嵐,可別來找我了。”
長洛切了一聲,又是無奈又是無語地走了。
兜兜轉轉,丹陽已經站在養贔屭的池子裏。
那隻龍頭烏龜趴在石頭上無語地看著丹陽,“你都已經恢複記憶,怎麼還會來這裏?”
丹陽驚訝地答,“知道我記憶恢複的,大叔你隻怕是第一個。”她脫了鞋子,光著腳踩進池水,把贔屭抱進懷裏坐著,“今日月色真好,仙帝這是把廣寒宮的嫦娥也驚動了?”
“畢竟是仙界最受寵的兩位神仙之一,仙帝這麼辦,並不意外。”贔屭難得沒念著丹陽弄髒他的池水一仇,心平和氣地跟丹陽在這裏叨叨,“仙子不是來看明囅大人的?怎麼會到這裏。”
“我已經見過了。”丹陽晃晃了腳,撥動這池水,忽然想起她和明囅在師父的記憶裏貼身坐在楓樹枝頭上,光著腳打水玩,然後她說水太冷,正大光明地把腳踩在明囅的腳上,然後看他一臉無奈寵溺的表情。
贔屭冷哼一聲,“真要是見了,怎麼會是這個表情,小丫頭,你可別把本君當成一般的龍糊弄,本君可是很聰明的。”
“我怎麼沒看出來?”丹陽道,“在我眼裏,大叔你隻有做木魚這麼一個好處。”
贔屭切了一聲,“你還是滾吧,大晚上擾人清夢,居然還惡言相向,實在有辱斯文,不像個規矩的朱雀大人,反而像個不著調的鄉野丫頭。”
丹陽幽幽地說,“我本來就傻,我怕是什麼?”
贔屭居然無話可說。過了一會,丹陽把它放進水裏,拎著鞋子上岸了,“再過一會兒,就要天亮了,我得走了。”她清咳了兩聲,往池子裏丟了幾顆種子,“這就給大叔賠禮道歉了。”
贔屭噴出一口氣,“趕緊走吧,天亮了你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