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神宮的院子裏長年積雪，黑色的枝丫，半開的紅梅沾滿晶瑩的白雪，顯得更濕，顏色也更濃鬱。藍芝同紅葉吵了一架，正氣呼呼地坐在梅樹下偷偷嘀咕，先是說紅葉不解風情，又是自怨自艾，自己都沒什麼可能活下來，何必拖累他但是想想他那個冷淡的樣子還是好生氣，氣得她太陽都不想曬，飯都不想吃了。
    紅葉站在廊橋看了許久，沉默地皺皺眉頭，回到大殿中，明囅正在書案前翻看堆積如山的典籍，一身疲憊。
    紅葉急忙送上一杯茶水，緘默不語。良久，明囅才抬杯喝了一口，“如何？”
    “丹陽殿下已經回了徹淮山，您和堇月大人的流言也傳過去了。不過殿下沒什麼表示，在山上訓練新生。”
    明囅皺起眉，“我那封信，也什麼也沒說？”
    “……丹陽殿下什麼都沒說，第二天就離開徹淮山了，去了哪裏，屬下也不知道。”，紅葉似有歎氣的樣子，“事到如今，宮主想要丹陽殿下說些什麼……”
    “……”，明囅無話可說。
    紅葉知道自家主子不喜周圍有人打擾他做事趕緊退下了。明囅沉默了一會，繼續看典籍，這次卻怎麼也看不進去。一麵黑壓壓的字麵終是晃出丹陽的臉。
    燈籠的燭火輕輕一動，明囅的麵前就多了一個湖藍衣裙的絕色女子，她一頭行雲流水的漆黑長發挽著幾朵白花，好似一朵白蓮清新脫俗。她上前送上已經翻開的一本書，這書舊的不像話，書頁發黃，似乎一捏就能吧書頁捏碎了，書皮隻有三個大字，“夢名冊”。
    “你怎麼來了？”
    堇月蒼白著一張臉，“自然是有事要問你。”
    明囅收起那本書，抬起眼睛，“你想問什麼？”
    “明囅，你可願意娶我？”
    明囅抿抿唇，“容我想想。”他起身，錯過堇月，向西王母的瑤池去了。
    瑤池邊，西王母坐在石亭裏，一點點捏碎了丟進水裏，一大群紅鯉魚湧過來爭先恐後地爭搶著魚食，又稀稀疏疏地散了。
    “聽說，九黎小丫頭走了？”
    明囅奉上新的魚食，漫不經心地答應了。“是明囅的錯，沒有看好丹兒。”
    西王母搖搖頭，“明囅，虧你平時與那些仙子朝夕相處，原來也是如此不懂風情，不識人心。”
    明囅詫異地看向西王母。“姑姑的意思是？丹兒沒有跟我置氣。”
    “誰知道呢？”西王母笑笑，“看那隻鯉魚，千萬年了，每次我來喂食，它總是遊晃周圍，不願親近。”她信手撒了一把魚食，一群紅鯉魚又成堆遊過來，隻有一隻金鯉魚，躲在碧綠的荷葉下麵，小心翼翼地盯著王母的手。
    “可我獨自一人在此時，它又歡喜地探出頭好像在迎接我。”
    “……”，明囅沉默不語。
    “明囅，愛一個人，就該坦誠相待，那丫頭縱然單純無邪，不代表她會任你安排，相反，還會鋌而走險，不會回頭。”
    明囅皺起眉。
    “明囅，”西王母輕輕歎氣，語重心長地說到，“不要複你爹娘的後塵。”
    “……”，明囅彎腰作揖，“明囅明白，謝謝姑姑掛心。”
    西王母看他這個神情，幽幽地歎氣，“我說了那麼多，你還是打算瞞著她，自己去扛？”
    明囅無奈，“許是侄子最喜歡她那副天真爛漫的模樣，不想這些事情讓她不開心吧。”
    丹陽事深思熟慮的，除了和蒼展親密些讓明囅嫉妒來找他，還有就是自己離家出走，他擔心自己安危來找她。
    話雖然是這麼說，其實丹陽就是一時意氣，胡亂一走。什麼都沒想什麼都沒考慮。
    她看著眼前這黑漆漆的門頭，想了半天才記起這裏是冥間，善者往生惡者往死的極樂極苦之處。
    此番她既然是逃出來的，自然就不能去她和明囅都知道的地方，也不能投靠師尊和青嵐，她生平從未來過這裏，正好來玩一玩。
    丹陽化作一個白衣女鬼的模樣，插進那邊長長的隊伍，等著前麵的老翁帶他們渡河。
    “唉唉，這不是白老頭嗎？怎麼前日投胎，今日又在此見到你了？”站在丹陽前麵的一個尖嘴猴腮的小子忽然衝丹陽後麵叫囂。
    被喚白老頭的乃是一個清秀的小夥子，見到熟人打趣他也氣的不打一處了，“什麼呀，我才到人世沒幾日，在大街上遇見一個瘋子，見人就砍，一言不合就殺人，這不，我又來了。反是你，大貓子，你不是在我之後投的胎嗎？”
    “對呀。”大貓子連聲歎氣，“我那輩子壞事做的多了，進了個馬胎，原本就是與位聖潔的俠女一同闖天關，誰知半路出來一個怪物，我主子和我都被砍死了。什麼世道呀。”
    兩個人才互相怨著，聽到這竟有點惺惺相惜的味道，一起哀歎這不公正的世道，隨便聊聊那個俠女相貌如何，可有和哪位青年才俊情愫暗生。
    丹陽聽了一會，才覺得是有些古怪。以前聽師尊說，冥府的事最為清閑自在，每日就是那點鬼魂，給府裏的地仙分一分，也就每個幾隻鬼罷了，現在看著，冥府這是忙得相當要命的樣子呀。門口連個守門的地仙都沒有。
    “怪物？”丹陽嘀咕著，悄悄地隱身上前，稱老翁不注意上了船，渡過忘川河，卻沒發現她內袖閃了一下，小臂亮出一個深藍色的符咒，很快就暗淡下去。
    被自己爹叫回東方神宮幾天的蒼展無語地看著手心的咒印染上紅色化作一團火消失了。“那個丫頭果真要跑，寧遂師叔說得一點不錯。”他掐指一算，“冥間？她去冥間做什麼？”
    蒼展猶豫了一下，起身拿起自己的折扇吹滅藍色的海鯪火。房間一下子暗下來，波光粼粼的海水慢慢蕩漾，在印著月光的牆麵上留下暗色搖動的波紋。
    “您要出去找那位堇色的女子嗎？”
    “龜叔叔。”蒼展一頓，回頭看看那個背著龜殼的大叔，眼睛明滅不明。“爹讓你阻止我的？”
    “宮主，您已經是這東方神宮的主子，所言所行非是大人可以界與。然而臣子有勸退君的職責。那位即是宮主所選的人，那就該讓我們見識一下她作為宮主命定之人的風範，而不是占距您的心，還把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
    “……”，蒼展，“月兒不是那樣的女子。而且明囅他……”
    “話不多說。東方神宮最重天命，天命所歸願您與丹陽大人攜手共進，宮主選擇了違抗。我等不才，誓言今生前世隻能侍奉宮主世世代代。宮主之選，牽扯我等千千萬萬生靈。求宮主慎重，勿忘心安。”
    老龜不在多說，等著蒼展回答。
    蒼展歎氣，“我，隻是去冥間找丹陽。”
    老龜知道自己想錯了，急忙跪了下來請罪。
    “我明白你隻是想提醒我，起來吧不用自責。叔叔，這東方神宮，還有我爹，且托付給你照顧了。”
    “老臣明白。”
    蒼展打開門，像一道水流疾風筆直劃過水底從海麵上衝出來。
    房間裏的海鯪火又亮起來。露出在一旁看著的青衣人，“但願他明白就好。”
    老龜起身恭敬地彎腰行禮，“大人苦心，宮主一定能明白。”
    蒼展找到丹陽的時候，她正好和閻王一起喝茶，眉飛色舞地講起凡間哪個武林盟主與自己妻子成親生子才知道娶的是自己的親妹妹。
    “人世無常，為仙的也是如此身不由己，真不知何處才是桃花源蓬萊島呀。”閻王歎氣。“宮主來此尋找故人，初衷是好的。但是……”
    “但是，我不能見他？”丹陽給閻王斟酒，語氣淡淡地，“可是明囅的命令？”
    “怎麼會呢？”閻王幹笑兩聲，“明囅大人怎麼可能回來這裏，又怎麼會教唆小王幹下這等不公之事？宮主誤會了。”
    “誤會不誤會，我不管，我隻想見見饕餮大叔，見完就走。”
    “這……實在是小神沒法告訴您，實話跟您說吧，饕餮罪惡滔天，其實不能進輪回再次重來，是三皇子遇見，替他向小仙求了個請，三皇子的吩咐，小神不敢不從。”
    “三皇子，你說得是我姐夫的三哥析緣對吧。”
    閻王點點頭，“析緣殿下身份尊貴，他的安排我等不透露，請朱雀大人回去吧。”
    “它那麼厲害？比我姐夫都厲害？”
    說道八卦的事，閻王又行了，他湊過來壓低聲音說，“朱雀大人年紀小不知道，三殿下是仙帝與原配所生，是一條不折不扣的罕見金龍。”
    丹陽抽抽嘴角，怎麼龍鳳都喜歡這個顏色，還能不能好了。
    “三殿下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參加了兩次仙魔大戰，取得赫赫戰功，受三界敬仰，原本仙帝有意把三殿下封為太子，可是三殿下對雲亭上神一心一意，不肯當這個仙帝。”
    聽起來，是一個人物。“那饕餮大叔現在如何？”
    “大人放心，這一世他事事順遂，壽終正寢。”
    “那就好——既然饕餮大叔你不肯說，那我就不問了。”
    閻王舒了一口氣，“多謝朱雀大人。多謝大人。”
    “你把三皇子的下落告訴我。”
    閻王臉色一變，“宮主您這是在逼小王呀。”
    “那就換一個，把雲亭上神的下落告訴我。”
    閻王直接跪下了，“您還是殺了我吧。”
    丹陽喝了口茶，嘖了一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行不行我把這裏的生魂全部重生，讓你這個閻王沒得做？”
    閻王抓抓後腦，“不信，朱雀大人可是鳳凰，您有多寬仁為懷可是眾所周知，小神可不擔心您會對這裏下手。”
    “……”丹陽居然無話可說，她無奈看天，“行吧，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丹陽一把揪住閻王的衣襟，身上火焰更盛，火苗從她的眼睛燒到她的頭發衣服，慢慢往四周蔓延，闔地閻王說不出話來，隻能哆哆嗦嗦求饒。
    “看我不揍你個滿地找牙……啊。”
    蒼展一個手刀打在丹陽肩上，把暈過去的她扛在肩上，嫌棄地說，“鳥人淨給我添亂。”
    “青龍大人，青龍宮主，多謝宮主救命之恩。”
    蒼展白了他一眼，“救你的不是我。”他前腳剛走，後腳地府轟然倒地成了一堆廢墟爛木頭，把閻王埋進了瓦礫之中。
    “他不會死了吧？”
    “哇——”，蒼展嚇得一蹦，把丹陽抖下來，“你怎麼醒的？”
    丹陽白了他一眼，“那麼大聲音誰都醒了。怎麼辦？救不救？”
    “不救不救。”蒼展擺擺手，把閻王從瓦礫裏拖出來，二話不說扒了衣服吊在一根翹木柱上，“敢對四方不敬，哼，嚇不死你。”蒼展把地上的丹撿起來繼續扛在肩上，飛跳著走了。
    冥間的陰風陣陣，丹陽凍得臉上發涼，磕磕巴巴地問咱們去哪？
    “去凡間呀，聽說檮杌現世作惡人間，你現在也不跟我切磋，我正好無聊要去除妖，你就閉嘴跟我走，等明囅過來把事情解釋清楚。”
    丹陽的五髒六腑被這傻子都擠在一塊了，她無奈地歎氣，默默道，月兒看上你才是稀奇的事。
    紅葉小心翼翼地踏進大殿，直著身子跪下行禮，等了半天也沒聽見回應。他抬起頭，隻見明囅趴在書案前睡地正熟，堇月倒在他腳邊縮成一團也是睡著了，四周古籍遍地，七七八八胡亂放置著。
    “……”，紅葉輕輕歎氣，回頭就要走，案上一聲回來，紅葉止住步子回頭一看，明囅已經醒來，他疲憊地揉著太陽穴，“如何？”
    紅葉跪下來，“閻王已經救下來了，他平安無事。”
    “何人幹得？”明囅皺起眉，“四凶作惡人間，已經造成冥府鬼魂積壓，不堪重負，這個時候怎麼還能出事？”
    “紅葉到地府之時，地府盡數為一片狼藉廢墟，閻王赤身裸體遍體磷傷掛在上麵。紅葉救下他詢問一番，他說……”紅葉猶豫地看了明囅一眼，“丹陽殿下來過，被蒼展大人打暈帶走了。”
    “……”
    “丹陽在追問饕餮的下落，閻王已經盡力遮掩，請大人放心。”
    “她……”明囅皺眉，轉了一個話頭，“檮杌的下落找到了嗎？”
    “沒有，檮杌比咱們想的還要狡猾，我們居然找不到它的下落——”
    明囅忽然做了一個手勢，打住紅葉的話，看向了大門口，“藍芝。”
    門口躲著的小姑娘切了一聲，灰溜溜地走出來，她小心翼翼都看了明囅的臉色，看他沒有生氣才鬆口氣，“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是太子殿下那邊有消息了。”
    明囅皺眉，“他說什麼？”
    “凡間有個叫南城的地方晚上起了大火，”藍芝咽咽口水，“是藍色的火焰，燒了一棟房子就被天降的雨澆熄了。土地前去查看，發現檮杌的妖骨，就慌忙上告了仙宮。”
    紅葉一驚，“丹陽大人和蒼展大人速度這般快，可是他們怎麼知道……”
    有隨身攜帶點星盞的弟弟，找隻凶獸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明囅抿抿唇，“析縷還說了什麼嗎？”
    藍芝啊了一下，“沒了——太子殿下就說了這些。主子是有什麼在意的，我這就去查。”
    “他有沒有說，丹陽的下落……”
    “……”藍芝一愣，“沒有——我這就去問……”
    “不用了。”明囅擺擺手，“天上一日，地下一年，這麼一會功夫，凡間該是過了兩月有餘，她肯定走了。”
    藍芝不竟紅了眼睛，“大人既然舍不得丹陽大人，為什麼不找她回來。”
    “現在不是時候。紅葉，藍芝，回去休息吧。”
    藍芝還想說些什麼，但是說出口地隻有遵命兩個字。她和紅葉一起走出來帶上大門，看著獨自坐在堆積如山的書案前的明囅，藍芝的心抖了兩下，再看紅葉，以往不懂的東西忽然有了出口。
    “紅葉。”
    紅葉沒回答，而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藍芝的心不可抑製地疼痛起來，“原來真的是苦多甜少，痛不欲生。”她喃喃，她要哭似的對紅葉笑了一下，“我真是錯得徹底。”她抽了抽鼻子，扭頭就走了。
    紅葉驚愕地愣住了，傻傻地看著藍芝就這麼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