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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
    兜兜轉轉,全憑緣分。世情皆是如此。
    就像簡楨那話說的一樣:“你是一個令人歡喜的人,你的杯不應為我而空。”
    ——《晚安,巴黎》
    年底的時候,收到了葛佳發來的請帖。
    那個花費了幾乎整個大學時光去默默喜歡盛銘的女孩子,要結婚了。
    寄來的請帖上,有一張她與她先生一起的婚紗合照。
    從前清爽的短發留長了,看上去女人味十足。沒有變的,是她永遠的笑容。
    自從大學畢業之後,斷斷續續也有過一些聯絡。彼時,她得知鄒子裴提前學成回國,也知道兩人恩愛八年,從未分開。電話裏,葛佳隻笑說:“我真替你高興。”
    盛銘也笑,“眼下是你大喜的日子,是我替你高興才是。”
    “謝謝。明天我就把請帖給你寄過去,帶上你家那位一起來觀禮吧。”
    “好,我會告訴他。”
    收到的請帖上,果不其然添上了鄒子裴的名字。
    飯桌上,盛銘問他:“那天晚上,你有空吧?”
    鄒子裴夾了一筷菜放進碗裏,“你說你們班裏那個女孩子結婚那天?——有空啊。”
    “那我們一起去。”
    “好啊,”鄒子裴咽下一口飯,“……她不會看我不爽吧?”
    “為什麼?”盛銘不懂,停下筷子問。
    鄒子裴得意地笑起來,“因為當年我棋高一招把她KO了啊。”
    盛銘愣住,“……你知道啊?”還以為你對於葛佳的存在一無所知呢。
    “當然啊,”淺棕色的眼睛眯起來,“那時候以你為圓心以10米為半徑,誰在對你放電,我都感測得到喔。”
    “……”
    “所以嘛,都說你木頭啦。那時候我都感覺到了人家的心意了,你居然還木木的,完全沒有反應。”
    盛銘斜斜地瞥了那人一眼,又繼續埋頭吃飯。
    觀禮那天,盛銘穿著那次買來沒有用上的西裝。
    出門前在鏡子前最後整了整襯衫領,鄒子裴倚在衛生間的門邊咂嘴,“……要是我是新郎,肯定超想揍你的。”還沒等盛銘問為什麼,他就自顧自地接著說:“你都不用不做伴郎,就直接把新郎的風頭搶了。”
    “少拍馬屁,走了。”
    盛銘低低看了鄒子裴一眼,心想:像你這樣,才搶人家的風頭吧……
    四年前畢業至今,雖然還和許多朋友保持著聯係,但很多都沒有機會見麵。
    一如葛佳、亦如沈遙。
    盛銘料想到他也會在。他穿著一身西服,看上去成熟許多。在他身邊站著一個陌生的女人,挽著他的手。
    “嗨,好久不見了!”先打招呼的是鄒子裴。從中學時代算起,他與沈遙相識已是十年有餘。
    “你這家夥,風頭不減當年嘛。”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大大咧咧地開玩笑,目光注意到站在鄒子裴身邊的盛銘時,也驚喜地問好,“你也是,好久不見!很帥喔。”
    鄒子裴看到站在沈遙身邊的女人,挑著眉取笑:“不介紹一下嗎?”
    “我女朋友,方靜。”沈遙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大學同學,鄒子裴,盛銘。”
    “嗨,你好,”頗顯活潑大方地和兩人握手,“你好。”
    盛銘忽然想起麥子來,那個沈遙曾經拚死拚活追了好久的女孩子。
    在婚慶晚宴開始之前,盛銘恰好有機會和沈遙兩人單獨聊天。
    自從留學歸來之後,沈遙就一直在一家合資銀行做。
    聊天中,問及他一些有關當年在德國留學的經曆和趣事。
    麥子的事盛銘沒有提。兩個人不在一起,可以有很多種原因,畢竟,也算是他人的私事,不宜追根究底地過問什麼。但說起自己的留學經曆,沈遙頗為唏噓,說著說著,竟自己提起了麥子。
    他垂著眼,倚在宴會廳歐式小陽台的圍欄上,淡淡地說:“我記得……那年我去德國,走的時候,她還來送我,哭得淅瀝嘩啦的。說了很多話,無非是下了很多看似鄭重其事的承諾。但在德國的三年裏,感情越來越淡……等我自己意識到的時候,這份感情似乎已經失去控製了。”
    他說起麥子的時候,似乎很無奈。
    盛銘微笑地說:“凡事都看緣分,兜兜轉轉,就看你經不經得起等待。你女朋友很漂亮,收收心好好過日子吧。”
    沈遙兩手插在西褲褲袋裏,站在陽台上吹著風,“謝謝。”
    六點半的時候,晚宴正式開始。
    在司儀的簡短講話之後,整個宴會廳的燈光全部關閉,隻剩下兩盞最亮的追光燈打在宴會廳的入口。隨即緩緩走進來的,是這次晚宴真正的主角。
    四年之後再見葛佳,她隻顯得更加知性美麗。
    她已不再是當年羞澀地遞給他一本《雪國》的女孩子了,《奧蘭多》和那封情書還在,她終被屬於她的幸福層層包圍。時光過得如此之快,在挺拔的男人為葛佳帶上戒指的那一刻,盛銘是真的感到高興。
    善良如她。日後,她一定會遇見更加值得的人。十九歲那年,盛銘就深信。
    她是一個令人歡喜的人,她的杯不該為錯的人而空。
    等到葛佳隨著她先生下來一桌一桌敬酒的時候,盛銘舉著酒杯,“祝你幸福。”
    碰杯之後便一飲而盡,“你也是。”
    49
    我當時沒有想到,他居然為此哭了。聽他說完那一番話,隻覺得既感動又心疼他。
    ——《晚安,巴黎》
    學校的課程已經臨近期末,假期馬上就要來了。
    那是鄒子裴這年最後一次出差,他向公司要了大假,在巴黎把事情辦完之後,直接領假。他和盛銘說定了,在巴黎會合。
    盛銘驚訝:“你還真的要了一個半月的大假?”
    “是啊,”鄒子裴不以為然,“我媽想讓你去巴黎都快想瘋了,你以為她那是隨便說說?”
    最後的幾天裏,盛銘忙著出卷。
    學生們聽說了這次的試卷是由盛銘出,紛紛鬆了一口氣。係裏把程江濤稱作為第一魔頭——出卷難,口風緊,改題不手軟。相比之下,盛銘尺度比較寬鬆,學生考出來的分數自然也就比較好看。
    因為之前的一本《晚安,巴黎》,讓舟鳴這個人物成為了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出版社的編輯在看了盛銘的諸多攝影作品之後,有意為他出版一本圖文集。編輯幾次和盛銘聯係,都被盛銘婉言推遲。因為最近的他,還在為那一份期末試卷忙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忌自己新書的問題。
    盛銘大概這輩子也不會想到,在自己身上會發生那樣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但至少,那讓鄒子裴嚇得不輕,嚇得他扔下手上的一切工作,立馬從巴黎飛回來。
    家裏被打劫,是在一個淩晨。
    來打劫的隻一個人。將門撬開之後發現屋裏居然還有人沒睡,立即將盛銘整個人捆在椅子上,嘴裏塞上毛巾。
    盛銘第一反應也覺得恐慌,但努力地讓自己鎮定。看到打劫的人將自己捆綁好,翻箱倒櫃地找一切值錢的東西,估摸著自己大概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便忍著驚恐一聲不響,乖乖坐在椅子上,生怕是激怒了來劫的人。
    打劫的人也有些小聰明,動手前懂得觀察這個家的情況。看了看鞋櫃,衣櫃,又進衛生間看,所有的東西都是兩人份的,而且,都是男人。來者翻了好一陣,隻找到些極少的現金和一些無用的硬卡,有些暴躁。進到盛銘的書房裏找,見到書桌上攤著一堆外語材料,握著一把瑞士軍刀走出來,威脅道:“你爸的錢都藏在哪裏!?說給我聽!”
    盛銘怔了怔,感到刀口就架在自己頸邊,老老實實地答:“全、全在裏麵那個櫃子的抽屜裏了!”
    那人本就是來偷竊,沒想淩晨的一場偷竊演變為了搶劫。他本無意傷人,也不敢傷人,將一切能撈的,能搬的洗劫一空之後便揚長而去。走前還像所有的搶劫犯一樣,扔下一句:“你要是敢報警,哼……有你好看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居然可以這麼平靜。
    之後自然是報了警的,也如實和警察形容了搶劫犯的外貌,身高,體型等等。
    遠在巴黎的鄒子裴一聽家裏被打劫,緊張地不行。雖然盛銘一再說自己沒出什麼事,但那人偏偏固執地要飛回來。
    “被拿走的東西都不要緊!你有沒有事?”
    盛銘笑著安撫他,“都說了我沒事……你還特意飛回來,你看,這不是好好的嗎?”
    鄒子裴說不出話來,隻是望著他。
    盛銘坐在椅子上,淡然地笑:“他本意就是想偷點東西,沒想到那麼晚家裏有人沒有睡。綁了綁我而已,隻有一點點紅而已。”他舉起手腕活動,示意一切都沒事。
    鄒子裴蹲在他麵前,握著他的手也有些顫抖起來。
    他居然哭了。
    “……怎麼了這是?”盛銘撫他的頭發,軟軟的,“我完好無損,也不覺得害怕,你哭什麼呢?”
    眼前的人紅著一雙眼睛,認真地說著:“不能在你需要我的時候保護你,照顧你,我談不上愛你……”
    原來,這眼淚不是因為委屈、也不是因為害怕而流,而是為愧疚而流。
    看到這樣的鄒子裴,內心居然是感動與心疼的複雜情緒。
    盛銘笑著逗他說,“你知道嗎?來搶東西的人很聰明,發現這間屋子的主人是兩個男人,又看我桌上堆著許多外語作業,他惡狠狠地問了我:‘你爸的錢都藏在哪裏!?說給我聽!’當時,我就愣住了。說起來真好笑……”
    鄒子裴的酒窩不禁露出來,憤憤不平了一句:“真沒眼光。”
    50
    我的性子向來猶豫怯懦,不夠決斷,不論為人還是處事,也總有為這些那些提心吊膽的顧慮。
    這一點,他也是深知的。隻是,他從不多說什麼,隻是拉住我的手問我:“那現在我和你在一起,你還感到害怕嗎?”
    ——《晚安,巴黎》
    “呐呐,為什麼你的班又考地這麼好?”
    剛剛解決完午飯的程江濤嘴裏叼著一根牙簽,潛台詞是:為什麼你的班考分又比我的班高?
    “學生天資聰穎而已。”盛銘帶著些取笑意味,瞥了一眼程江濤。
    “誒——”那人舒服地倚在椅背上,今天的“為什麼”似乎特別多:“為什麼你的假期是豪華法國遊,我的假期卻是一個多月的方便麵……”
    盛銘搖搖頭,“你少怨天怨地了,快找個女人結婚過日子吧。”
    程江濤直起腰來,“你以為現在找女人這麼容易?誒,三十好幾的人了,又是離過婚的,誰要啊。”說起來,倒是一副心酸模樣,“對了,你什麼時候的飛機?”
    “明天。”
    剛說著去巴黎的事,鄒子裴的電話就打進來。
    盛銘低頭看了看來電顯示,“我出去接電話。”
    “盛老師……你不覺得在我這個孤家寡人麵前炫耀幸福是一件很可恥的事嗎……”程江濤的額頭前就差沒有青筋暴起。
    ……
    晚上,兩個人一起打點了行李。
    鄒子裴問他,“木頭,家裏還有《晚安,巴黎》嗎?”
    “啊?”
    “隻有那一本?”
    盛銘停下手上的事,“是啊,怎麼了?”
    “哦沒什麼,我想給爸媽帶一本,”鄒子裴笑起來,看到盛銘吃驚的表情,又道,“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啦……”可是,要將那麼多細微的事一件件鋪開來給別人看,那多窘迫呢,何況偏偏還是鄒子裴的父母。
    他好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說:“你擔心什麼,爸媽可都很喜歡你這個兒子喔。”一臉的笑,在盛銘臉邊大大親了一口,“書的話,到機場書店買也不遲吧。”
    臨睡前還給巴黎打去了一個電話,告知了航班的時間。
    母親很開心,還體貼地說:“巴黎今天已經零度了,你們兩個都要穿得暖暖的過來才行喔。”
    是下午一點的法航班機。
    在機場托運行李前,幫了一個德國男人的忙,因為錯過了航班時間想要改簽,但由於過於濃重的巴伐利亞口音,即便是服務台能說德語的服務小姐也無法理解。
    盛銘幫助他完成了一係列的改簽手續,三十出頭的德國男人相當感激。
    有些過分熱情地挽著盛銘的肩,要請他喝一杯。
    剛剛辦完行李托運手續的鄒子裴見到這一幕,倒也心平氣和。
    隻是篤定地走過去,順手而又習慣地將盛銘一把帶過去,輕輕摟住,“我剛才去裏麵書店看了,說你的書早賣完了呢。”
    一舉一動並沒有過分的親昵,卻強有力地宣告著所有權。
    陌生的德國男人愣了愣,隨即笑了。
    繼續和盛銘交流了幾句,就知趣地離開。
    “他後來又和你說什麼了?”
    盛銘抬起表來看,答非所問:“時間也差不多該進關了吧。”
    “木頭!”鄒子裴不死心,繼續問:“那老外說什麼?……該不是看上你了吧?”
    “啊,他還想請我去喝一杯呢。”
    “……”
    “不過……後來看到我旁邊還站著一個醋意泛濫殺氣騰騰的家夥,就被嚇跑了唄。”
    “就這樣?”
    “不止喔,”聽到盛銘這樣說,原本已經耷拉下來的眉頭又擰起來,盛銘偷偷地笑他這幅啥樣,“那人後來還說:‘你男朋友真帥氣。’”
    鄒子裴聽了嘿嘿地傻笑,“走了,進關了。”
    “一會別忘了給你媽發個短信,告訴她一聲。”
    “嗯。”
    飛機起飛前,盛銘望著機艙外長長的跑道和廣闊的停機坪,低聲對鄒子裴說:“以前我的膽子小,飛機、過山車,這些都是不敢坐的。現在都好些了。那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那班飛往巴黎的飛機遇上了空難。個個場景都還非常鮮活,把我從夢裏嚇醒了。”
    “……那時候?什麼時候?”
    盛銘扭過頭來微微笑,“八年前你走的時候。”
    “傻瓜,那也隻是做夢而已啊。”他隻能這樣安慰他。
    “之前,你爸媽還遇上了那樣的事。意外之所以可怕,就是因為人們抗拒不了它。其實,直到現在,還是有那麼些害怕的。”
    盛銘說得很輕巧。他一向通透事理,不大喜大悲,隻平平淡淡。
    鄒子裴聽得認認真真,握住盛銘的手,問:“那現在我和你在一起,你還感到害怕嗎?”因為不論出了什麼事,我們都會在一起。
    聽著鄒子裴認真的語氣,他低頭笑,沒有回答什麼,隻是緊緊地將鄒子裴的手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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