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16章 無意雀已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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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蔓君在門外等了許久不見動靜,正欲叩門,卻聽得朱雀的聲音,便順勢推門而入。
“棠梨見過門主。”
白南郡行過禮後以眼觀鼻,鼻觀心的姿態靜默而立。努力克製住不去看一邊的井墨。
“不必多禮,妹妹坐。”素手指指旁邊的椅子,又轉頭對井墨吩咐道,“你去給棠梨姑娘也斟一盞茶來。”
不一會兒井墨端上白瓷杯,那杯子潔白瑩潤,胎質薄且堅硬,一看便是上好的瓷。再看看一旁錦衣華服的門主,門主身後的美男子……白蔓君心想何時我也弄一身錦袍穿穿,再找個小廝伺候伺候,呃,不過找得來比得上井墨的人麼?杕璘是不錯,就是相貌尚為稚嫩,而且依著他的少爺脾氣,不讓自己給他端茶奉水酒已經很不錯了……
“聽說近些日子妹妹與那鍾離家的三少爺走的挺近,任務再重要,也莫忘了來看看我這隻孤單的閑雲野鶴呀。喏,你看看阿星,前些日子我去賞湖時才送了些毛尖來,便是妹妹杯中這茶,妹妹嚐嚐,味道可好?”
白蔓君碰了碰冰冷的瓷杯,卻突然又收回手,羞赧一笑,柔聲道:“棠梨出身農家,這等雅事,卻是與棠梨這粗人不相襯的,倒怕被門主笑話。”
“怎麼,妹妹莫不是懷疑我下了毒什麼的?”
“棠梨絕無此意。漫說是無毒,就算門主當真賜毒,棠梨又豈敢不從。隻是阿星姐姐送來的毛尖太過珍貴,棠梨怕無福消受呢。”
朱雀望著她,優雅的笑容深不可測,玉指一下一下敲擊秘色瓷杯。良久才道:“妹妹可知,我前些日子被小人誣陷了。”
“棠梨,略有耳聞。”
“我懷疑是那鍾離杕璘暗中搞鬼,想借刀殺人,得以保命。不知妹妹有何高見?”
“這鍾離小公子的確狡猾得緊。棠梨與他雖時常來往,卻也苦尋不到機會下手,若說被小人誣陷,棠梨倒不認為會是他做的。”
“哦?這時為何呢?”
“倒不是說他對付人手段有多麼高尚,隻是如若他跳過我這個正麵危險直接拿門主您開刀實在有些不合情理。若真如此,這樣一來他可不就打草驚蛇,真正腹背受敵了麼?”
“妹妹……這是在替你那小相好講話麼?”
朱雀突然問出這麼一句,白蔓君怔了怔。她與杕璘之間的關係現在的確很微妙,當然也並不是朱雀口中的“相好”。而朱雀今日沒來由地說了這麼句無憑無據的話……
“棠梨……不明白門主的意思。”
“不明白?今兒個我離開念慈湖前,阜寧侯爺派白酉告誡我門中要有變,這裏,除了你便都是我的人,暗中搞鬼的,不是你,你說說倒還會有誰呢?”“誰”字尚出口紅綢已雀然躍出錦袖,來勢凜冽直指白蔓君眉心,白蔓君一個翻身躲過,抬眼看向井墨,卻見後者隻是一聲輕歎,而這一聲輕歎,卻似重石一般撞擊著她的胸口。
他歎息。可他同時也在旁觀。
朱雀連連出招,白蔓君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被逼得連連後退,這時朱雀右臂一扭,紅綢卷過一縷青絲,硬生生地從白蔓君頭上扯下來。
白蔓君吃痛咬唇,這瞬間朱雀已拔出髻上鳳棲簪撒手一擲直指向她,而平日裏她自己所用的纁色琴弦此時居然毫無用處,身體又處死角,挪動不了半分。情急之下她緊合潭眸,高喊出聲。
她喚:“井墨。”
出口後自己也楞了,明明看到他在旁觀,為何自己還是忍不住認為他會幫自己,忍不住想要他護著自己。然而過了一會兒,居然果真沒有了動靜。她欣喜地睜開眼卻看到一抹紅綢在自己麵前斷為三截,而那支鳳棲簪捏在一隻白嫩的小手中,另一支手中持著一根不知何處拾來的破落麻繩。
“呃……”白蔓君無語。
杕璘轉頭衝她天真一笑,將手中鳳棲簪扔向朱雀,此時那石簪已成了數塊大小均勻的石頭,而那廂裏,朱雀臉都綠了,更加瘋狂地舞動紅綢,杕璘冷冷地揮動手中麻繩,應付自如。口中卻還不停道:“井墨嗬,那個什麼連棠梨的,當真被你愛過麼?美女命懸一線了,你居然還袖手旁觀?”
“鍾離公子在外麵,自是不會讓棠梨姑娘就此受傷。”
杕璘冷哼一聲,麻繩卷碎紅綢狠狠甩上朱雀胸口,朱雀噴出一口血向後退去,井墨輕功上前接住她抱在懷裏,掀去寬袍長袖一把脈,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繩上有毒?”
杕璘將麻繩往身後一甩,拍拍雙手笑道:“井墨公子好眼力,連這極隱蔽的凝血針也看得出呢。杕璘可真真佩服呐。”
井墨麵色一凜,瞳孔驟然收緊,卻不再看他,隻是低下頭點了朱雀身上幾個穴道,朱雀悶哼一聲睜開眼,對抱著自己的井墨勾唇一笑,卻是極其吃力。
“墨……”
“我在。”
“墨……你可是在,為我傷心?”朱雀僵硬地伸出右手欲觸井墨微皺的眉頭,井墨抓住她纖弱的手臂,她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如雲開現出的璀璨星辰。
“墨,你可曾……可曾愛過我?五年哪,你陪了我五年……可曾,愛過我?”
井墨喉結微動,卻仍沒有發出聲音。而那邊白蔓君的內心卻起了小小的波浪。對於方才井墨沒來救自己有些耿耿於懷,而如今朱雀這般模樣卻又讓她心情沉重。連棠梨,在井墨心中或許終是揮之不去的陰霾罷。癡戀四年,又如何抵得上救命之恩,青梅竹馬,生離死別。可在怎麼說,井墨也不該不盡力向杕璘索取解藥啊。
杕璘仿若看出她的心思一般,輕笑一聲:“凝血針是沒有解藥的。觸膚即溶,遇血即凝。血凝固盡了,人也就死了。”
白蔓君倒吸一口冷氣,一個人的血液慢慢凝固,那該何其痛苦!而井墨朱雀聽了此話並不驚訝,想事早就知道了的。
再望向朱雀,卻詭異地發現她抬起的右手此時如石雕一般一動不動,指尖由瑩白轉暗,延伸到袖中手臂。井墨似是也發現了這一點,忙去檢查朱雀石化的手。半晌,才複抬起頭,冷冷看向朱雀。
“素聞鍾離公子心狠手辣,詭計多端,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那凝血針,怕是在你傷朱雀之前已沾在她右手上了罷。而棠梨姑娘碰過的白瓷杯,定也被你下過手腳,好讓棠梨姑娘運功不成處於危險之地。如此你便有了現身的理由。”
杕璘的眼神莫名地興奮起來。白蔓君似能捕捉到他眼底的兩點紅焰。突然回想起客棧掌櫃望著杕璘時的驚懼,瞬間了然。
而杕璘聽著井墨的嘲諷,卻並未有一絲惱怒,聲音也愈發甜美清脆:“井墨公子過獎了,杕璘真真不敢當呢。”
井墨還欲開口再說什麼,懷中朱雀突然呻吟一聲,豆大的汗珠如斷了線的玉珠般滴落下來。
“墨……”朱雀氣若遊絲,失了光彩的瞳孔仍木然地朝著井墨的方向,“墨……我知道,我知道,我這是自作孽,不可活。我若死了,反而……反而是解脫,隻是,隻是你……啊……”
井墨定定望著朱雀,白蔓君不知他是否明白她的意思。朱雀自知活不成了,這份愛得不到結果,便隻有奢求無悔的過程。朱雀的癡戀定然是希望得到回報的,而井墨卻遲遲不曾表態。雖然人盡看出井墨走不出連棠梨的死,可朱雀終究是不甘啊……
這樣的女子……白蔓君突然心裏潮潮的,開口喚了聲井墨,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幹澀。待井墨抬頭,望向她,她卻又失了語言,隻癡站在原地。
“裳兒。”井墨突然喚了一個名字,聲音輕若素紗。而朱雀聽到這名字,瞳孔突然有了焦點,定定望著井墨。
“我會,每年為裳兒做一支鳳棲簪。”
賀樓裳突然就笑了,笑容如花綻放到極致,然後凝固成了永恒。
而無邊的疼痛,突然就洶湧地淹沒了白蔓君。
窗外有風,攜進一片柳葉。井墨伸手握住他,含在嘴邊。吹柳成曲,曲調淒婉。
來不及閉上眼的賀樓裳,淒涼的笑容瞬間安詳。
那是一曲安魂。
“魂靈已安,一副皮囊已了無意義。”
他如是說罷,轉身便離開了。烏發在風中淩亂而決絕。
一連三日,白蔓君盯著賀樓裳的屍體不言不語。看她這副模樣,杕璘便換了副從不曾見的正經語調。
“她這般的人,懷恨而活。死了反倒是一種幸福,省去了在這濁世的苦難。我若了了心願,定也會讓自己在這世上消失的一幹二淨。”
白蔓君仍是不語,良久才開口:“那刺客,是你派去的罷?驚擾阜寧侯,讓朱雀疑心於我,而我毫不知曉,從而激化矛盾,逼得朱雀動手,你適時出現,偷襲……”
杕璘輕輕一笑,食指與中指夾住白蔓君一縷秀發,讚賞道:“美女在朱門,果真不曾白待,人也變聰明了呢。”
“你果真是……不擇手段。”白蔓君顫聲。
“我不殺她,他日你總會殺了她。美女你又何必指責與我。”
杕璘裝出一副委屈強調,白蔓君卻怔住了。
是了。她說杕璘不擇手段,而自己這雙手不也沾滿了血腥。她不向,可這是宿命。從她背負了喪家之仇後,便注定了一生腥風血雨,顛沛流離。
就如杕璘所言,複了仇,她倒真希望自己不曾在這濁世上留下過半點痕跡。可她現在連仇人是誰,都毫無線索。
“是棠梨唐突了。”白蔓君的聲音極其疲憊,“鍾離公子不必記掛於心。今日公子助我完成任務,他日必銜草環相報。公子,請回罷。”
聲聲公子喚得極疏遠,杕璘十指收緊,冷冷地凝視她那張絕色容顏,良久才輕哼一聲,拂袖而去。
自賀樓裳死後白蔓君便成了默認的門主,新的朱雀護法。打點了些門中瑣事,挨到月底後,便帶著賀樓裳的屍身駕車去了墦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