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14章 瀲灩烏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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墦場是坐落在凰城北緣的荒郊,與其相對的南麵城頭,是一泊湖。阜寧侯過些年便會去那湖上泛舟,對外稱“賞湖”。
這麵湖稱不上極美。若把群湖比作堇年中女子,它充其量不過稱得上“清秀”而已。據說阜寧侯穿過這湖區南邊的餘州時,引路者隨口解釋道這湖名曰“念慈”,年代久遠。此名緣何而來尚不得知。而那阜寧侯聞此名卻變了臉色,俯視著清澈的湖水,眼神幽幽,竟失了那番平日裏在外壓倒一切的王者氣勢。自此這念慈湖便成了阜寧侯每年的賞玩之地。有好事者問其修築之事,一向慈然如彌勒佛的阜寧侯卻難得一怒,那人小命差點丟掉。
這月月中,白府拒了一切來客,不多時日。人們便見府中抬出一轎,華麗麗地駕往南邊去了。而外人所不知的是,每每此時,都會有人受到請帖,受邀同去賞湖。四大護法是每次的固定人選,而每次一去,回來時鐵定僅剩三大護法,而缺任的護法之位很快便會被易主。
送請帖的往往是阜寧侯的心腹,這人相貌平平,輕功極妙。出了白府足尖輕點已不見其人影。
這時角落的茶館正忙,倒酒的小廝隻覺一抹微風掠過,懷中已多了以紙喜紅,再看看周圍人,渾然不覺。小廝又熱情地招待了兩句這桌客人,不著痕跡地退回裏屋。
“門主,白府的請帖。”
帳裏的人揮揮手,小廝將紅紙擱在桌上便要退下,卻又聽得帳中人道:“喚井墨來。”
不多時井墨叩門求見。
“侯爺送請帖來了。”
朱雀僅套一襲錦袍。寬鬆慵懶,如一隻華貴的貓歇在柔軟的貴妃榻上。斟了口紫砂杯中的茶,眉頭微蹙,似是不滿這茶的味道。
“那麼門主此時也該準備一下了。”井墨發上一支玉簪,月牙色倒與他那長袍顏色相襯,玉是普通的玉,此時落在這男子墨發間,卻似放出了賞不盡的風華。
見朱雀不語,井墨又道:“賞湖會四大護法皆須獨身前行。門主是首次參加,當需著裝正式些。”
朱雀冷笑:“誰不知道,這一去便是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我便是派個人說我生病他又奈我何。”說罷寬袖一甩,險些甩掉了紫砂杯。
井墨靜靜望著她,緩聲道:“待會兒我會派人尋幾個丫鬟來給門主梳妝打扮,素華坊新製的天蠶絲月錦服我已派人去訂了。門主三日後早上即可啟程。”
朱雀似是氣惱之極,嘴唇動了動,卻終是沒有再說什麼。這時門突然被撞開,一個衣著粗布的小廝闖進來,麵色慌亂,連給門主行禮都忘了,氣喘籲籲道:“門主,不,不好了,柳殺任務失敗,不僅讓人跑了,自己也……”
不等那人說下去,朱雀麵色一變,右襟一甩紅綢呼之而出,直直指向下麵跪著的人,眨眼間已勒上那人的脖頸。朱唇微啟,冰冷地吐出“無禮”二字,五指收緊,那報信兒之人已然斷了氣。朱雀又是一揚手將屍體甩向一邊。
井墨眼中泛起一抹痛色:“原波,好在也是曾經的翼殺,你已廢了他武功,又何必再取他性命。那些人,你如可才肯放過?”
聽到這般斥責之話,朱雀不怒反笑,仿佛戀愛中的女子對著自己的心上人兒撒嬌一般,仿佛自己方才隻是調皮地潑灑了一盞茶,並非親手弑人。
“放過?我的墨,總是這麼仁慈……在我入朱門之前,你們,他們,在拚了命地完成所謂的任務之時,可曾想過放過?”
井墨望著朱雀眼中嘲意漸深,仍舊麵無表情。
“放過……當昔日赴湯蹈火的屬下失去利用價值懷揣千萬秘密,阜寧侯!可曾向過放過?!”
朱雀的笑容如花綻放到極致,燦爛無比卻又那般慘烈。井墨隻是靜視著她,如普天之上嫡神,悲憫地俯視眾生,烏眸剪水,深幽切切。
三日之後素華坊果真派人送了錦服來。那人小眼如豆,驚詫地四顧這平凡的小茶館,似是不信這麼個破落地兒會有人穿得起天蠶月絲錦服,而上次訂貨的年輕男子一個肅殺的眼神掠過,送錦服的人嚇得臉色發白,一步三顫地逃了出去。
朱雀身著新送來的錦服,月牙色淡淡風華,上好的絲織寬袖一揚,正給她梳妝打扮的小丫鬟們立時失了神。有個梳著丫髻的小丫鬟喃喃道:“姑娘可真美……”朱雀淺淺勾唇,不置可否。過了會兒,丫鬟們正準備給朱雀插上玉簪,她素手一揮,從枕下摸出一支鳳棲簪,通體瑩白,卻是石頭所雕成。她將鳳棲簪遞過去,示意丫鬟給插上。
進馬車之前井墨來送她,她仍是又些賭氣地不去看他。他淡淡而笑,不以為忤。掀了簾子請她上車,那顆梳著秀麗的朝月髻的腦袋顫了顫,光潔似玉的脖頸一彎,俯身進了馬車。隻聽得簾外一聲溫潤如玉。
“萬事小心。”
此時街角一布衣男子走出來,摸了摸髻上青玉,略施輕功閃入拐角沒了蹤影。
鍾離府距繁華的“落英不夜”不算近,位置偏僻,門外看似也樸素無奇。然而隻有進去的人才知道府內之奇。如果說白府的高貴華麗是毫無遮掩淋漓盡致的,那麼鍾離府之美便如小橋流水,內斂緩和,一點一點透漏出其主人之雅。素然之美千變萬化,教人百看不厭且回味無窮。
人說鍾離府散少爺好樂律,時時有莫名的樂器奏出的調子傳出,時而婉轉纏綿,時而勢如破竹,時而小橋流水,時而萬水奔騰。情與技交融回合,當真給人“此曲隻應天上有”之感。如是這三少爺住的地方便被稱作了“天音閣”,其人更是有了天音公子之稱。
天音閣乃是鍾離府中極為出奇的一處,無其他修飾,隻一小片荷塘,三少爺的屋子便玲瓏地坐落在荷塘東南側的石岸上,花雕木刻,精致無倫。
傳聞三少爺杕璘極其鍾愛這荷塘,從不允許嚇人踏入附近半步。曾有一名仆人給杕璘送蓮子羹,一個不小心走近了些,剛聞到一縷奇異的香氣便被一臉寒霜的三少爺給趕了出去,不久後這人該有鼻子的地方便被夷平了。自此再也無人敢踏進半步。
這會子杕璘少爺正在荷塘小屋內,耳邊突然響起輕微的叮叮聲,清脆悅耳,卻微不易聞。他皺皺眉,放下手中逐漸成形的泥塑走出小屋,略施輕功足尖點過片片荷葉抵達一塊巨石邊。
“何事?”
“回主子,屬下看到朱雀已經上了馬車。想是去應貼賞湖,那井墨並未跟去。”
“辦的不錯。去給我準備一輛馬車,我出門一趟。老爺子若是問起,便隨意找個青樓名搪塞過去。”
“是,主子。”方才那青衣男子此時已站在杕璘麵前,拱了拱手便去準備馬車了。
杕璘道落英客棧時白蔓君正在桌邊飲茶,旁邊依舊有個唾沫橫飛的小眼掌櫃。他走過去時那小眼還在講,白蔓君示意他坐下,他卻徑直走到小眼旁邊一隻手拉住小眼的粗布袖子。可憐的小眼哎呦一聲側倒在地上,張了口正準備大罵,卻看到麵前一張天真的笑臉,笑是笑了,那眼神卻是冰冷的,瞳孔深處似還有兩點嗜血的殷紅,若隱若現。小眼對著這看似清澈的眸子立時噤了聲,正欲爬起來招呼客人去,方才拽倒自己的小手卻又拉他起來,白嫩小臉的笑靨越發甜美。
“方才用力大了些,真是對不住掌櫃。不過以後有些事情呢,交給我來做就好了。”
小眼打了個顫,立刻明白過來。他這是在叫自己對這位年輕女子不要講太多呢,連忙喏喏著退了下去。
杕璘一屁股坐在一直不言語的白蔓君旁邊,奪過她手裏的杯子狠狠啜了一口,砰地放到桌子上。烏亮烏亮的眸子恨恨地瞪著她。
“我千辛萬苦放下眼線打探消息,可有些個人就是不解風情,放著大好的情報不聽,偏要聽這勞什子掌櫃的胡言亂語。”
白蔓君指尖輕點桌上的水漬,忽而又轉頭衝杕璘一笑,眼睛彎彎的,睫毛輕顫,仿佛下麵那兩潭清澈就要溢出水來。
“這個嘛……暫時想不到好的借口。不過呢,小女子也沒說不要更好的情報罷。還請小花公子講來聽聽?”
杕璘瞟給白蔓君一眼,用手撐著下顎支在桌麵上,烏瞳瀲灩,衝白蔓君曖昧一笑。
“美女,你不覺得,你我二人太過奪目了麼。”
白蔓君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四周,嚴肅地點點頭,婀娜起身,素手輕撩鬢邊青絲,回眸衝杕璘一眨眼。
“如此,小花公子便隨棠梨上樓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