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13章 夙願散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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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那客棧的掌櫃回過神兒來,一臉驚恐地跪在地上,顫顫而泣:“客官哪……小人與你們無冤無仇,為何要在小人這裏殺……殺人呢?還是阜寧侯府的人……這個,這個,小人可怎麼活呀……”
“莫愁。你且差人送他們的屍身回白府,不會有事的。”井墨走過來,將一錠銀子放在掌櫃身邊的桌子上。那雙小眼兒明顯亮了一亮,哭聲停了那麼一停。井墨又道:“棠梨姑娘不準備請我進屋坐坐麼?”
白蔓君望了望麵前這天人少年,暗自咽了下口水,澀澀道:“井墨公子樓上請罷。”說罷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心想你小子這城府也忒深了,殺了兩個人都不帶眨個眼兒的,還老掛著你那招牌式無害微笑。這麼想著想著背後就有了絲絲涼意。井墨奇怪地望她一眼,卻見身邊少女眼中帶著奇怪的笑。就仿佛是你剛把一顆糖塞給一孩子,又使勁擰了他一把時,那孩子臉上糾結的表情……
不過他沒吭聲。女人心,海底針。哪怕是一名二八年華的少女,也不容你小覷。摸不準那句話你就說錯了……
“上次刺殺鬼光任務,多謝井墨公子相助了。”在默數到第一百一十三隻番茄時,白蔓君終於打破安靜的尷尬,輕聲道。
井墨抬眼靜靜看著白蔓君,井墨式微笑似有若無,仍是不發一言。白蔓君一臉無奈道:“好罷,我知道你在等我用行動以示謝意。如此,我準許你以後可以直接叫我棠梨。”說罷咧嘴一笑,心中卻是一驚,自己何時在此人麵前竟已像個孩子了。
那廂裏那天人之顏的笑容漸漸明晰,薄唇微啟:“棠梨。”
“那麼,今兒個公子怎麼有興致來看小女子呢?”
“此次任務艱巨,棠梨,可有需要幫助之處?”
幫助?她可太需要了,隻是……
朱雀麼,她看得出他對井墨的感情。而井墨對朱雀,她看不透。那聲“雀兒”明明包含憐惜,柔若輕歎。可她總覺著井墨對朱雀的感情並非愛那麼簡單,甚至也可能,根本不是愛。
這樣糾結的關係,倒讓井墨不如先下與自己互相利用的杕璘來的安全。
“倘若沒有朱雀門主的允許,想必公子玩玩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地幫我罷。”白蔓君垂下眼瞼,語氣中帶了一絲醋意。恰到好處地教人感覺到她的竭力隱藏。
“棠梨可認識一位六年前歿了的連家小姐。”
“她亦很美。自七歲那年就有許多提親的人。七歲,那時我娘剛去世。我爹酗酒,偷錢,搶劫。末了死在鐵窗內。鄰家好心人給我找活兒做,可算命的卻道我命犯白虎星,必克盡周圍人。這話不僅一個人說,見了我的算命人,都如是說。”
“三人便成虎。漫說我之前還克死了我爹娘。那日我餓的實在不行,昏厥過去。迷糊地醒來後,聽見她稚嫩清脆的嗓音。她說:‘什麼白虎星,你們這些個瞎了眼,沒了心的人,隻看得到銀子賺,看不道他隻是個孩子嗎?’她那麼質問著,可我那時想笑。七歲,她不也還是個孩子麼?後來,我就留在了連家,做些輕鬆地活兒。沒人同我講話,隻有她天天陪著我。那段日子,我的確很開心。”
“我同她,如同青梅竹馬般走過童年。我教她做風箏,教她些三腳貓的功夫,教她她在閨中不曾見過不曾聽過更不曾做過的。她從我初見時的沉靜內斂漸漸變得開朗活潑,笑起來,又兩個小梨渦。府中人都說,自從我來了之後,小姐的確比以前開心多了。可我倆心裏都明白,那份感情,已不再是‘朋友’那麼簡單。直到一日她被指婚擇日而嫁,府裏的老爺也趕了我出門。”
“我以為這便是結束,想尋進佛隱寺斷了七情六欲。可當我又一日撞鍾之時,分明看見她跌跌撞撞地衝上山來,麵色蒼白。她那時喘息著倒在我懷裏,我腦子一空,心裏隻想著帶她去見方丈。方丈把了她的脈,緩緩搖頭告訴我,她中了無憂散。”
此時井墨那眼神竟似空洞,白蔓君輕聲問道:“何為無憂散?”井墨回過神來,看著她苦笑一聲。
“無憂散。無憂,人了了夙願便無憂。那服用之人以自己剩餘的全部陽壽為代價,得到強大的力量去完成自己的夙願。之後便魂飛魄散,永不複蘇醒。而她服了那無憂散,為的隻是來看看我,看我一眼。她睡過去之前,甚至沒有來得及對我說一句話。”
“方丈並沒有責怪我犯戒,隻道我塵緣未了,皈依不了佛門,便放我下了山。那時我同如今的你一般大。”
“那小姐她……”白蔓君顫顫道。
“她閨名,連棠梨。”
房裏很靜,白蔓君內心卻波濤翻湧不止。
良久。
井墨笑笑,仿佛自嘲一般,卻帶著一抹淒然。
“罷了。你終不是她。”
他又恢複了那一臉的清淡,衝白蔓君微微欠身:“告辭。”天青色衣襟飄過她眼前,雲淡風輕。而她心跳突然沒來由地停了那麼一停,仿若某個重要的東西就要永遠離去一般。
“井墨。”
他停了停。
“那麼……棠梨在這裏,以後就要依靠你了哈。”
那抹天青色似乎怔了怔,轉而微笑。
“好。”
連棠梨。
“若到需要時,不妨用棠梨此名。”
看似平靜的話語,微微閃爍的眼神。
師父嗬,你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思呢?江湖之大,你卻偏偏送我來朱雀這裏,便是因著井墨和連棠梨這層塵封的關係麼?
夜深,白蔓君蜷在床的一角,無聲而歎。窗外寒月皎皎,夜晚將枯瘦的樹枝染為墨色,沒來由地教人心生淒然。
花蘼。如今,有誰還記得自己真正的名字呢。日暮裏的村民們?想起日暮裏,想起自己那賢良的娘,寵愛自己與小斷的爹,她歎口氣,貝齒咬緊下唇,閉上眼翻身向裏。
這時卻突然感覺床微微一沉,還未轉身就有人從後麵輕輕抱住自己。隔著被子一雙小手環住她的脖子,像隻貓一樣腦袋蹭過來,呼出的熱氣撲在她頸間。
以前在日暮裏,小斷也常夜裏跑到她床上,這麼輕輕地抱著她,聲音如貓一般細軟:“花蘼……我還是習慣同你睡在一起。”
白蔓君沒有睜眼,脖頸間的手伸過來撫過她緊閉的眼,攜走一抹淚痕。
“美女。”
他抱她抱得更緊,他的烏發淘氣地觸碰她的肌膚。她動了動,可他渾然未覺。
“我喜歡你身上的氣息。”
白蔓君仍是不吭聲,他索性也不再言語。可這一覺,兩人相安無事,卻是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穩。
次日一早。
白蔓君最先醒來,發現自己竟不知何時轉過身來懷抱著昨夜翻窗而入的杕璘。而杕璘嬰兒般蜷在她懷裏,兩隻白嫩的小手呈拳狀放在胸前,烏發淩亂遮住蒼白俊美的小臉,隱隱可見牙齒在下唇留下的血印。
“每月月初必受噬骨蟲噬骨之苦……”
是了。昨天正是此月月初。
這個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在最痛苦的時候來找自己,給自己擦去淚痕,卻硬是咬著唇連顫抖抖沒發出來。而自己居然冷漠地,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怔忡間杕璘已醒過來,狼狽地對上近處的潭眸,一絲難以捕捉的尷尬一閃而過,繼而又邪邪地笑:“美女昨晚抱我可抱的真緊哪。”
滿心悵然柔情立時化為烏有,輕輕一哼抽出自己麻木的手,杕璘小小的身子顫了顫,眉頭輕輕一皺,瞬間又展開來,別過眼去看窗外。
白蔓君有些歉然,貝齒一咬下唇,輕聲道:“可是還疼痛難忍?”
那張略帶稚氣的蒼白小臉紅暈一閃而逝,眯起眼衝白蔓君笑得沒心沒肺。
“疼啊,不過呢,喝點或者是吃點什麼美女自己做的東西估計就會好了呢。再不然……”烏黑烏黑的眼珠調皮一轉,笑道,“教我功夫那死老頭子說啦,女人的吻,是最好的止疼藥。”
“那你就疼著罷!”白蔓君惡狠狠道,一把抓過身邊的衣裳,喝道:“閉上眼!”
那廂裏盛滿笑意的小臉誇張地皺起來,又換了副慘兮兮的表情,一眨不眨地望著白蔓君。
白蔓君在心裏嘀咕,這人怎麼越看越像這落英客棧掌櫃夫人養的那隻花狗呢?
“小花啊,你不讓我穿衣服,我怎麼給那做粥喝呢?”
“小花?”杕璘臉上慘兮兮的表情來不及收起來,又被這一俗氣又奇怪的稱呼給搞得迷茫起來,臉上的表情甚為怪異。
“閉眼啦小花!”叫的還越來越順溜了。看他還是不閉眼,白蔓君一把抓過被子蒙道他臉上,三下五除二穿上衣裳,一手撐著床沿翻身赤腳落在地上。
“鍾離小公子,”她陰陽怪氣道,“你且好生歇著。小女子這就去煮粥給你喝。待會兒喝不下去……哼哼。”說罷隨意將秀發一束,趾高氣揚地打開門下了樓。
再上來時杕璘已坐在桌邊,麵色仍舊蒼白疲憊,見白蔓君端著飯菜進門,嘿嘿一笑,抓過碗筷便吃的昏天暗地。末了抹抹嘴巴,將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然後白蔓君鬱悶地發現這廝的氣色的確好多了……
“雖然不是美女親自做的,不過既然是你親自端上來的,本公子姑且將就著用了罷。”
這一番話說的白蔓君心裏發虛。這飯的確是客棧的廚子做的,當她雄赳赳氣昂昂地搶了廚子的工具後,很不負眾望地攪和出一團黑不黑黃不黃的東西來。然後拿胖胖的廚子就一臉鄙夷地咂咂嘴,很寬宏大量地問:“說罷姑娘,你要給你心上人做點什麼吃的?俺代勞了。”
於是她就端著這香噴噴的四菜一湯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