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11章 墨色天青意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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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離府一事後,朱雀許久不曾派任務給白蔓君。平日裏在落英客棧連井墨都見不到,更不必說接觸到朱雀了。朱門隱藏得極好,看上去這一殺手組織人盡皆知,可以打聽才明白,外界之人除了知道朱門門主朱雀歸屬護晟教之外,連七殺的存在都無人知曉。白蔓君固然想早些得到自由,卻也隻有順其自然,幹等下手的機會。
    這日落英客棧來了位貴客,小小年紀卻派頭十足,以進門就往樓上闖,對點頭哈腰一臉青綠的小廝視而不見,徑直敲響了白蔓君的房門。
    白蔓君遮上麵紗開門一瞧,可不就是鍾離家的杕璘少爺麼。
    “公子走錯門了罷?”白蔓君好看地蹙眉,語氣柔和婉轉,一副大家閨秀的嫻靜模樣。鍾離杕璘注意到自己身後的護衛幾乎是立刻眼神迷離起來,他望了望那雙潭眸,調皮地笑笑,用手做了個鬼臉,道:“你們先退下。”明明是小孩子的稚嫩嗓音,卻偏偏一副至高無上的傲慢氣質,白蔓君眼裏有了些許笑意。隻聽那男童又道:“不許守在門外。”
    不待白蔓君開口,那鍾離杕璘已踏進房間,搖著她的袖子,眸子裏盛著孩子般的眼神,嗓音清脆道:“這麼快就不認識我啦?可還記得,你拿了我那二嫂的東西,還是我替你做的掩護呢。”說罷又像貓一樣把腦袋往白蔓君袖上蹭了蹭,一雙大眼澄澈無辜。
    那雙眼。明明是清澈的,卻又教人看不透。
    白蔓君沒來由地想起日暮裏,想起小斷。恍惚間手撫上眼前男童的頭頂,揉了揉那一抹綢緞。
    “喂,你記起我啦?”那顆腦袋一動,眼前的小人兒跳起來,笑得眼睛都望不見了。白蔓君回過神來,瞟了一眼那男童的左手,隨即自嘲地笑笑,收了大家閨秀的氣質,慵懶地倚上身邊的牆,眼瞼低垂,淡淡道:“鍾離少爺麼。”
    “喚我杕璘哪,這樣才親切。”
    “唔。杕璘。”白蔓君仍是一副疏離的模樣,指尖逗玩著垂下的青絲,頭也不抬。
    “喂,你不怕我戳穿你哦?”杕璘對她的反應似乎很是不甘心。
    “戳穿我什麼?怎麼,你鍾離家不也沒發生什麼麼。”白蔓君眼神似笑非笑,帶著輕嘲,又道:“小女子賤名棠梨,別老喂喂的。你一個大少爺家,這麼著對一個姑娘家叫,不覺得失禮麼?還是說……”白蔓君眸子裏盛滿嫵媚的笑意,衝著杕璘輕挑柳眉。
    “還是說杕璘小少爺對小女子一見傾心,羞於啟齒,想這麼著吸引小女子的注意?”
    “你莫要如此勾引本公子,我才不會上當。”杕璘那副俊美容貌可笑地嚴肅起來,手指在眼前搖了搖,隨即又綻開一抹甜美無邪的笑容,道:“我隻是來找棠梨出去玩兒的。”
    白蔓君訝然,不等她開口,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她無奈地揉揉眉心,道:“誰?”
    “井墨。”門外是雲淡風輕的幹淨嗓音。
    杕璘聞言衝白蔓君一眨眼,身影飄了幾飄鬼魅般地消失了。這樣的身手……白蔓君無言望向杕璘消失的地方,有些困惑,又有些惶惶然。雖知小斷年齡比他大,仍是不由自主地有種奇異的感覺。
    “棠梨姑娘?”井墨溫潤的聲音再度響起,白蔓君捕捉到一絲憂慮。她輕移步伐打開被褥,將自己已綰起的發散下來,坐在鏡前道:“請進罷。”說話間手已拿出血璊梳,似乎每梳一下,那梳子的血色便亮幾分,而自己那張傾國傾城之容顏仿佛就更蒼白一分。
    井墨進門時床前的白簾還未垂下,淩亂的被褥似還有主人的餘溫。他唇角淺淺勾起:“姑娘可是身子不適?”白蔓君歪著腦袋去看他。那男子一襲天青色長袍,白綢束墨發,眉間的笑意教人看不清楚。背後是潑墨山水畫,有一瞬間白蔓君感覺那天青色身影似乎嵌入了墨色涼亭種,修長手指著棋而落,淡如靜水,貌若天人。
    她不由得看得癡了。
    那一刻失了平日多變的性格,不是身份榮殊的白蔓君,不是容顏絕色的朱門棠梨,不是柔媚不俗的青樓晚棠。隻是一名普通少女,會害羞,會慌亂,帶著青澀與天真,望著好看的男子,傻傻地眼睛發了直。
    井墨內心某個地方突然軟了下來,那隻操控棋局的手揉進白蔓君的綢緞,寵溺地拍了拍。
    她醒悟,低下頭去,不著痕跡地躲開那隻手,良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是來派任務的麼?”
    井墨手放下來,臉上仍不見波瀾,帶著模糊的笑,亦看不出情緒。隻遞了本冊子給她,道:“這次的任務不簡單,但朱門隻提供這麼些資料。”
    掀開綢緞包裹的柔軟封皮,剛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便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為何是他?”說完便怔住。為何?殺手隻管殺人便是,為什麼,不是自己該知道的。以前接任務她也從不問原因。她看到井墨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卻並未多問,隻道:“七年以上的噬骨蟲混著寄主的心頭血是一劑良藥,所以自然有人覬覦它。”
    “那麼隻取出噬骨蟲和心頭血,不就行了麼。何必奪人性命。”
    “目前還無人能取出活人體內的噬骨蟲。”井墨淡淡道。白蔓君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便不再多問,咬了咬唇,垂眼道:“我知道了。”
    “那麼,井墨便不打擾棠梨姑娘休息了。”井墨欠了欠身,似無意瞟了一眼淩亂的被褥,仍是帶著平靜無波的天人之顏轉身離開了。
    然白蔓君的心情卻平複不下來。
    原來是這樣的原因。
    她心頭微微抽痛。再次望向那段文字:“六歲被下蠱,每月月初必受噬骨蟲噬骨之苦,身體外形自此不再變化……”
    那封皮上的名字,是鍾離杕璘。
    如果朱門給的情報無錯,那麼細細算來,杕璘和自己是一樣的年齡。隻是上麵寫道:“晟元五年四月初八鍾離夫人喜得貴子,取名杕璘,寵愛有加。”不是那個時間,不是那隻左手。
    白蔓君歎了口氣,微不可聞。不知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失落。
    “我可以出來了麼?”
    耳邊響起一個悶悶的聲音,帶著些空蕩的回音。
    “出來罷。”白蔓君擱起那冊子。一切對不上號,是喜事愁,自己還真說不清。麵對杕璘那種一樣的情緒還是揮之不去。資料上沒有提到杕璘極好的輕功,而井墨,必定是知道些什麼的。
    “你果真是朱門的殺手。”杕璘一副歡喜的模樣,仿佛猜中了別人隱匿已久的重大秘密一般,短短的手指點點自己的腦袋,“我很聰明罷?”
    白蔓君隻是看著這男童,抑或是少年。蟲噬骨,必定很痛罷。這個孩子,九年來便是如此過活的麼?
    見她不吭聲,杕璘有些不悅,賭氣地往一邊一坐,聲音又沉悶起來:“我不喜歡方才那個男人。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在想她,想象你方才的表情就知道了。”小小的臉蛋上帶著些許落寞與受傷。
    “沒有。你不是說要帶我出去玩的麼?”白蔓君佯裝淡漠道。杕璘聞言又拍手跳起來,那對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先是充滿期待與喜悅,後又暗淡下來。他不安地扯扯白蔓君的袖子,聲音低低地:“不要生氣啦。我方才不是有意那般說的,不要生我的氣啦,美女……”聽到最後兩個字時白蔓君笑起來,拉起杕璘的銷售,暫且放下了心中的糾結。
    杕璘帶白蔓君去的地方是一片黃林,他周身的護衛都不被允許跟上來。正待發出質疑時,白蔓君覺察到前方的動靜,接著是一幅詭異的景象。
    一個男子躺在地上,逆著月光看不清長相,身體下麵是豔紅的血溪。他身邊的女子一襲紫色羅裙,長發綰成一個可愛的髻,繞著那屍體轉了一圈,咯咯笑起來,聲音清脆似銅鈴。她彎下腰來纖細的食指輕點血溪,在一邊的空地上描畫出一片輪廓。
    月光瑩瑩,六芒星在那女子指下現出血色輪廓。
    “唔,多好看喲!”那女子雙掌合擊,清脆的聲音在這般環境下卻越發陰森。然後她轉頭望向這邊,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尖鼻巧唇,圓圓的小臉甚是嫩白可人。
    “呀,是小璘呐。”那女子驚喜道。然後蹦跳著靠近,那對大眼毫不客氣地望向遮著麵紗的白蔓君。白蔓君極驚異地捕捉到她眼中不與年齡相符的世故圓滑。
    杕璘笑眯眯道:“美女,她是我朋友,你叫她阿星就是啦。”不等白蔓君開口,那女子便歡快道:“這位便是鬼殺妹妹罷。”
    妹妹?白蔓君蹙眉,她並不感覺自己比眼前這位看似童真可愛的詭異女子年紀小。杕璘喚她阿星,略一思索,她便猜出了眼前這女子的身份。同時也對杕璘更加震驚,他能掌握自己的身份行蹤,甚至認識朱門星殺。這少年,到底是來曆如何?她靜靜望向名喚阿星的童真女子,斂去語調中的情感:“星殺姑娘果真聰明過人。”
    阿星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隨即笑道:“我知道妹妹對我喚你的方式不讚同。不過我可以很真誠地告訴妹妹,我可不是什麼十幾歲的嫩姑娘,隻不過用了些法子,十多歲時便不再發育了而已。年輕啊……可真是一件好武器。妹妹可要好好利用才是呐。”
    “那噬骨蟲,是有法子解的麼?”白蔓君淡笑望阿星。阿星似乎吃了一驚,隨即恢複了純美的笑容:“妹妹當真見多識廣。那死蟲子,自然是沒法子解的。我不四,它是不會先死的呢。”說罷掩麵一笑,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趣事。
    “阿星姐姐這又是何苦。”心裏失望了一下,麵上仍古井無波。
    “唔……妹妹說笑了。小璘今兒個來找我所為何事?”阿星轉過臉去,換了個話題。而背對著白蔓君的眼神卻帶著異樣的神色看向杕璘。
    這會子杕璘已從屍體邊揉起一團血泥,月光照在那張帶著童稚的笑臉上,他抿著嘴,頭也不抬。良久才道:“美女初入朱門,孤零無依,阿星姐你要好生照顧她。”
    “喲,這會子叫我姐了?”阿星調笑道,隨即又望向白蔓君,撲哧一笑,“妹妹今兒個可是又接著任務了罷?”
    白蔓君沒有回答,她看了看仍在把玩泥巴麵無表情的杕璘,眼神搖曳了以下,低聲道:“我先回客棧了。”
    過了幾日後,果真如白蔓君所料,那杕璘真的又來找她。
    這次他隻是麵對著牆上那幅潑墨山水畫,不言不語,亦不看白蔓君。白蔓君此時散了頭發,摘了麵紗,一襲素紗裙隻到腳踝,雪足赤裸,倒似那美輪美奐的畫中人兒。
    倆人就這麼沉默良久。
    “你那日,問阿星那句話,有何用意?”杕璘仍是不看她。
    白蔓君突然心生惱意。現在是什麼情況?他費盡心機接近自己,帶自己去黃林玩耍,堂而皇之地稱為她找庇護傘,實際上卻是試探自己?這算什麼?
    似是猜中她心中所想,杕璘轉過身來望向她,唇角微微勾起,那抹笑容天真而邪氣:“不錯。我是知道你是誰,自一開始就知道。井墨交給你的東西,我比誰都清楚。”
    “可這並非我本意。我不過是想知道,我師父那老匹夫這麼吩咐我做,會有怎樣讓人期待的結果。畢竟能讓他動心的遊戲,這世間沒有幾個了。”
    白蔓君回看他,那雙潭眸平靜沒有一絲漣漪。忽而她就笑了。眼神明亮得教人心生不安。
    而對麵那張邪氣卻絕美的臉,也綻開了一抹笑靨,傾國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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