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輾轉 蠱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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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一樣的夜色,但是今日看來卻比往日有些茫然。
我尾隨在清淺身後,腳步有些沉重,大概是心重了吧,我從未想到,我會有今天這般心事重重,在聽完梨落,趙淑妃的故事後,心便不似以前那麼輕鬆,我甚至有些懼怕這色彩斑斕華美的不可一世
的陌生院落。
因為,那朱紅的宮牆似乎是用鮮血所浸染上去的,浸著無數紅粉佳黛受歲月侵蝕孤苦老去的悲戚淒切,染了無數帝王將相在王權傾軋下的無奈凶狠,一樣的血流如注。
你聽見了麼,你嗅見了麼?
那不盡的滔天哭喊,那不盡的奔騰呐喊,那一絲味繚繞在我鼻尖或新鮮或久遠的血腥味。
震懾得我脊背發涼,心不住地跳動,我止步了,不知該前進還是後退,這些天來對於權欲的渴望,如同被潑了盆寒徹骨髓的冷水稍微冷卻了下來,我平靜了下來。
然而,血液中有二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在衝突,二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碰撞。
我心中升騰出二種感覺,或興奮,或厭惡。
我難受了……
時光溯洄,我又看見了三娘,我呆立在產房外。
我忘不了產婆打開房門,房中的灰暗和房外的光亮交接,影射出的三娘那張慘白的臉,以及那香甜四溢得膩人作嘔的濃厚膩血腥味。
看到門外是我,三娘輕顫著睫毛,別過臉,掩蓋眸中那如洪傾瀉的失望。
我很難受,那失望如同千蟲萬蟻噬咬著我身上每個角落。
可是當三娘虛弱望向那孩子的希望,卻叫我更加難受。
我阻止了產婆清洗弟弟的身上淋漓鮮血。
因為那鮮血是他母親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他生命的證據,該印在他身上,他該記得,不該被洗滌清去。
三娘已是彌留,我能感受到那她微弱的氣息,非斷似斷。
繈褓中的孩兒,好像感應到他的娘親要離開他了。
放聲大哭起來,哭的很凶,無論三娘娘怎麼哄他都停不下來。
他啊,是在挽留他的娘親麼?
三娘笑了,是初為人母的喜悅,絲毫沒有覺察到自己已經是將死之人。
我順著三娘的意,抱起了那柔軟的,小小的一團,她抱住他後,他奇跡般的不哭了,止住了眼淚,安然地睡去了。
“幫我照顧他。”
三娘安心下來,柔和地看著我,抓住我抱孩子的手,雖然虛弱,但是抓的很緊,說得仍是很有力。
我鄭重地點點頭,告訴她說,會的。
然後,三娘絮絮叨叨地和我說了很多。
她說,我不怨我的娘親選擇姐姐,沒有選擇我。
她說,我也不再嫉妒姐姐,擁有的比我多。
她說,你爹很愛你娘,愛得心裏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她說,其實你爹很疼你,每段時間都會向我問候你的狀況。
她說,你爹對你的冷淡,隻是妒忌你娘選擇你,沒有選擇他罷了。
她的眼神開始渙散。
她的手開始無力。
她從喉嚨中發出虛弱的聲音開始變得飄渺。
她掙紮最後的氣力,望向空洞的房門。
——那個她等候的人,始終沒來。
身體隨著心,開始變涼。
最後,那雙空洞的美目,映襯出死灰暗淡的絕望。
怒、哀、懼、懼、惡、欲。
六種不同的情愫在我心田翻湧,我深切的感受到身體陰陽失調,氣血不周,一種眩暈以及無力感衝擊著我的筋脈。
“呃……”
我痛苦的呼喊一聲,蹲下身體哇地突出了一口血來。
清淺見到我的異樣,臉上是一種不敢置信的訝異,稍稍平靜一會後,連忙驚呼,“來人啊,快來人啊……”
我淒迷地看著清淺,甜膩葷香的血腥被我極力哽咽在喉頭,但還是不可遏止的一滴一滴的從嘴角濺落下來,大片大片的紅濡濕了衣裙,慘烈鮮美得碎人心,我第一次發現,原來血紅是可以這樣的美
麗。
清淺似遭受了極大的驚嚇,麵上那層冷然之色再也維持不住了,神智甚至有些不清,她手足無措的用衣角為我擦拭嘴角的鮮血,搖晃著我的身體,那麼無助的對著我大聲的呼喊:“小姐,小姐你不
要嚇唬我啊……”
這樣的她是我沒見過的,她可能完全的把我當成了趙淑妃。
趙淑妃,梨落。
我冷靜的看著她,視線已經有些朦朧,手腳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但是心中卻是無比的清明,我決絕的在想,如果我就這樣的死去會不會是一種解脫,反正不會有人為我難過,一了百了,我就不會這
樣痛苦。
意識一點一點的抽離,強烈的眩暈感襲擊著我的,我看眼前的事物已經是非常吃力了,模糊的一片。
但這終究不是我最怕的,我不明白我現在是何種心情,我怕見到那個我熟悉而陌生的他,很怕。
但是,我還是看見了他,淩翊。
他將我摟起,那麼真切的,我感受著他一臉剛毅之下的彷徨,彷徨得好似靈魂都在戰栗。
趙淑妃,梨落。
這五個字緊緊壓抑在我心頭,揪心的痛,以至於我再沒有體力做出掙紮,昏厥了過去。
我是個不詳的人,受著宿命的禁錮。
我的娘親被我克死了,我的父親連看我一眼也覺得多餘,從小親疼我的三娘也死了,如今連他也背棄我了,曾經給予我溫暖,要和我執手一生,不離不棄的人。
這都源於趙淑妃,梨落,她搶奪了我的幸福,擊垮了我的信仰。
我該恨她麼?
不,不能啊。
我終於明白,那廢墟中,那種被無端的被牽引的怪異感覺是什麼。
在這個世界上,我和她都有著可悲的宿命,我們有著相同的相貌,一樣的從小都未見過娘親,一樣的被父親所拋棄,扔進與世隔絕誰都瞧不見的角落裏,無人理睬,無人關切,我和她都像個多餘的
存在。
我們還多麼相似的,若是沒有淩翊的出現,都可能就這麼孤獨默默無聞的生,老,病,死。
算算時日,她比我更先遇上淩翊。
我不能恨她,甚至我比她幸運的多,至少三娘疼過我,我有過曇花一現的溫情,我明確的知道我的父親是誰。
但是在世人看來她卻是那麼可悲而可笑的連自己的父親都是模棱兩可。
她明確的連恨的人都沒有。
她還經曆過喪子之痛的折磨。
我和她從小就沒有過母親的疼愛,我能深切的明白這是多麼的痛,她也能,她還一把火將自己燒死在火海中,離世而去,讓自己的女兒也沒母親的疼愛,這是對她女兒的一種折磨,更是對她自己的
一種折磨,痛上加痛。
我突然發現,那吞噬一切希望而猙獰的黑,以及慘淡而令人絕望的白,也是一種溫暖,一種歸宿,一種幸福。
如果,我就這麼死去,那麼也是一種幸運。
至少可以遠離淩翊,遠離一切溫暖與愛恨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