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輾轉  蠱毒(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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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痛,與心痛無關,痛入腦海,痛入骨髓,痛入靈魂的痛從我四肢,軀體,頭顱,洶湧而來。
    我覺得我骨頭血肉都快被生生碾碎,血肉模糊,我燥熱起來,熱汗淋漓,身子弓彎,手指腳趾蜷縮起來。
    我死了麼,下了地獄,正在遭受下油鍋之刑?
    為什麼,熱痛是這麼的真實。
    而且,為什麼想睜開眼睛都是那麼的費力……
    已不容我多想,又是一陣熱痛奔騰而來,熱痛得更劇烈,更真切了,而這樣猛烈的疼痛之下,竟然刺激著我趁勢睜開了眼。
    也就是這麼一眼,我看見了一屋子人圍著我,伊謹夫人,清淺,玉淑郡主,紅裳,綠意,還有一襲白衣……
    我甚至連她們是什麼表情都未看清,就又掙紮著要合眼未合眼,迷迷糊糊的樣子。
    但是在之間,我聽著一個疲憊不振的聲音在向眾人再說,“黎嬪娘娘已經沒事了,幸虧醫治及時,這次用火罐之術已經調理好娘娘紊亂的氣血,針灸之術也已經刺激娘娘對外界的感知,隻不過娘娘
    元氣大傷,要開些外用的藥物細心調理,不宜再出現情緒的波動……”
    那一襲白衣是謝東廷,那個風華絕代,放浪不羈的男子,也隻有他能將白衣穿的那般俊逸翩翩。
    是他救了我,我還沒有死。
    我又一次欠了他的情。
    我第一次發現,聽人說話也是一件多麼費力的事情,後麵的話,我再無精力聽下去,便死死的昏睡過去。
    隻不過這一次沒有上次昏迷的死,外麵聲響稍大一點,我還是能感知到的。
    我能感受有隻粗厚溫暖的手握著我的手,那麼的緊。
    我能感受溫潤而濕滑的東西拂過我的麵,那麼的柔。
    我能感受冰冷的湯勺盛著溫熱的液體從我的唇舌灌入咽喉直入腹中,那麼的舒爽。
    我能感受紅裳聲淚俱下的呼喊著我,焦急如焚,那麼的揪心。
    我能感受綠意默然不語地守在我聲旁,緊繃著麵,那麼的沉重。
    ……
    就這樣周而複始,一日又一日的交替,隨著溫熱液體灌入我身體的頻繁,我有了越來越清晰地意識,身體漸漸有了力氣,能明白地感受外間一切,但就是醒不過來,活死人一般。
    我迷茫了,不知何時能醒來,也著了急。
    直到有一日覺察到有人在我脖子上懸掛了一件冰涼細滑的物件,墜在我胸口,緊密的貼合我地肌膚,安寧淑和的氣息源源不斷地從胸口湧入四肢,頭顱,我才寧心靜氣地睜開了目,醒了過來。
    初醒之際,我感到了強烈地不適,胸口發悶,像是梗塞了異物在胸口似的,以至於我心虛氣短快要呼吸不得,我費盡力氣都咳不出,氣悶得慘白的麵上一陣漲紫,偏偏我還不能出聲,難受得我隻能
    掙紮著砸盡身旁的一切,發泄著。
    這才發現,手上攥著一個細柔溫軟的物件,從手感溫度上來看,我應該攥了很久了。
    我大病初醒,身子本就虛,一番掙紮,又讓那堵得更死了,一陣煩悶,顧不得那多了,不管不顧地就將手上東西砸出去,重重的伏在床上喘息起來。
    紅裳聞見了響動,連忙趕來,我正極力的捶打著胸口,她一看便知是什麼回事,急忙迎了上來,用手帕擦擦手,不顧及髒穢的將手摳入我的喉頭,引我吐出梗塞在胸口的異物。
    這法子果然見效,在她的手摳入我喉頭之後,便激起我一陣惡心嘔吐,我旋即就把梗塞在胸口的一大口黑烏的淤血給吐了出來。
    喘息一陣,我看向紅裳,這些天她應該沒少哭過,被泡腫的雙眼脹得像核桃似的,如今又眼淚汪汪的樣子,一手小心翼翼的捧著我的身子,一手驚顫地幫我順氣,哽咽噙著哭聲說:“小姐,你可總
    算醒過來吧,吐了就好,謝大人說吐出來就沒事了,你可嚇死紅裳了,這病來的凶猛,像是中邪似的,無端無兆的就背過了氣,找來的大夫都說沒救了,硬是王爺想起謝大人醫術高超,把他給請了過來
    ,不然,隻怕隻怕……”
    她心有餘悸的再也是說不下去了,不敢想象的放聲大哭了起來。
    我輕咳了幾聲,紅裳也顧不得哭了,放我平躺了下來,幫我仔細的蓋上了被子,小聲的抽泣起來,我見她哭得心疼,勸慰她起來說:“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躺在著麼,沒事了,都過去了。”
    正想伸手幫她擦幹眼淚,她卻急拉著我的手,不讓我伸出被子來,掛著二道淚痕道:“這都整整的半個月了,謝大人又是拔火罐的,又是針灸的倒弄了七天七夜才把你給從閻王那搶了回來……小姐,
    你都瘦了。”
    看著紅裳一臉淚痕,眼窩凹陷了下去,滿身倦怠,我一陣心暖,一陣心疼,柔聲向她道:“你這半個月肯定也沒少折騰,下去休息休息吧……”
    她搖搖頭,說什麼也不肯,執拗道:“小姐,你就讓我守著你,隻有這樣我才能安心……對了,你好點了沒,有沒有什麼不舒服……”她語氣急促起來,細細的查看我起來。
    看著她這副緊張翼翼,誠惶誠恐的樣子,我心下頓覺好笑,但想到紅裳這次著實地嚇得不輕,我就半點也笑不出來了,我十分認真的對她說:“沒事了,淤血已經吐出來了,氣血通暢多了,已經沒什
    麼事了,隻要修養幾天就好。”
    紅裳這才舒了口氣,安下心來,擦了把眼淚,“謝大人說,小姐你這是情緒煩亂,積蓄已久,抑鬱胸中,才導致氣血紊亂,這次爆發出來還好,把鬱結的淤血全部吐了出來,一次清除了,隻要調理一
    陣子便好……隻是小姐你的身體再經不起幾次這樣折騰了,會掏空身子,氣血虧盡殞命的啊!切勿要保持平和心態……紅裳再也經不起這樣的嚇了,若小姐不在了,那麼紅裳也活不下去了……”
    話必,她又時一陣嗚咽,我倒不知道說她什麼好了。
    綠意也聞訊而來,一身風塵仆仆的,頭發有些亂,眼睛下麵烏黑一片,顯然這十五天來亦是沒有睡好,麵容也不似以前那麼精神了,她沉穩一些,倒沒有紅裳這樣激動失態,看著這一屋狼藉,隻是點
    點頭,聲音嘶啞道:“小姐你醒來就好。”
    我亦是放下防備,滿心感動的朝她點點頭。
    突兀的,她眼睛一尖,像是在狼藉之中看見了什麼似的,連上前揀起,遞予我,朝紅裳道:“平日裏小姐就對這東西如珍似寶的嗬護著,小姐昏迷之時更心心念念的念著呼喊著,不好生收著,怎麼扔
    地上去了。”
    熟悉而清淡的荷花淺香縈繞上我的鼻尖,不用看我已經知曉是什麼了。
    我撫摸著天藍色的緞麵,碧綠的接天蓮葉間精密無間的依偎著倆朵娉婷並蒂蓮,紋理清晰的觸感從虛空無力的之間上傳來。
    一時間,我沉默了片刻,抬眸平靜望向綠意,發狠地在她麵前攥緊,終是滿心酸楚地冷冷嗤笑道:“你說我這些天念著它……”
    “是。”我的神情異常,綠意亦看出了些端倪,恪守本分的不做多問,斂首小心應答的。
    “好,好,很好……”我怔怔地大笑,硬聲一連說了三個好,再想抽手去撕扯香囊,可因力氣太小,動不小之分毫,我望著香囊心口一陣刺痛頓挫。
    眼淚是那麼不爭氣的盈滿眼眶。
    我很喜歡淩翊握著我手的感覺,舒爽而溫暖的間,我可以清晰的感應到他的心跳,可以感應到他握著我的手那種滿足感,仿佛他握著我的手他就擁有了一切,仿佛我比他日夜心係的天下還要重要。
    我願意就這樣被他握著,天涯海角我也願和他走盡。
    每當他握緊我的手時,我會或羞澀或欣喜地低低垂首看著我和他手指緊握的樣子,我亦會悉心的注意到,他的指甲修長盈白,那般好看。
    可是,他看不見,一不留神,那般盈白美麗便變換成了尖銳的利器,劃破我的手。
    但即便是手被劃得傷痕累累,我亦是不忍抽離開去,那浸心的溫暖讓我流連,讓我不舍。
    於是,痛,非痛,成了一劑溫馨的甜蜜,我靜默地甘之受之。
    久而久之,手上的傷痕越加的增多,終是被他發現了,他握著我的手愈加輕柔小心,可我還是不免劃傷。
    那年。
    黃昏,夏雨暖風過後,日光溫暖而悠遠綿長。
    他眉眼沾染上柔和的光暈,眼角含笑,緊握著我的手,陪我走過弱柳扶風的河畔,滿池荷花含苞待放,碧綠交環隱隱透露點點淡粉,曳曳之間,是柔情悸動的欲語還羞。
    我低低垂首,看著他緊握我的手,指甲修長盈白,煞是好看,心口風拂不靜的砰然悸動。
    他滿是憐惜的摩挲著我手上的傷痕,我蹙眉搖頭著告訴他不疼。
    他終是堅持要將修長盈白的指甲剪去,我心中自是不舍不願。
    他卻一手纏握著我的手,一手將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神情專注而誠摯,他告訴我說:“黎兒,十指連心,我願與你執手一生,不離不棄……”
    一字一句,落地有聲
    我觸摸著他如鼓的心跳,笑容比金日鎦光還要燦爛,道:“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後土為證,天日昭昭。
    可是,轉瞬,我又難過起來,我明了他的抱負,我不能自私的將他束縛在閨閣中陪我,我終是開口道:“我等你五年,你去建功立業,平定天下,你等我長大,回來尋我……可是至少有五年我見不著
    你,你握不著我的手……”
    他笑意更濃,有些些癡癡地得逞,他道:“指甲手指血肉相連,我不在,就讓我的指甲陪著你罷……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黎兒,等我……”他蓄滿深情的吻落在我的臉頰上,那般情動
    ,那般愛憐。
    我的心如沐春風,一時間怔怔僵住,癡癡地不知如何答話,甚至或是忘記了或是不知如何勸阻他別剪去那般好看的指甲。
    那年我十歲,他十四歲。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我用我和他初遇時所著的衣裳給做了二個香囊,上麵給繡了二朵一致的並蒂蓮,送給他的白鍛為底,我留給自己的藍緞為底。
    初遇那天,他著藍衣,我著白衣。
    謝東廷說得對,那香囊的確是信物。
    香囊中承載我滿心憧憬,寄予我滿心希望的香囊,還包裹著我們當初立下的誓言。
    隻是,有一件事淩翊也許是不知道的。
    就在離別前夕,我跪求在我憎恨入骨的男人麵前,明知道他不會應允,甚至會百般刁難,可我我依舊去求他務必治好淩翊的眼睛。
    盡管對他百般失望,可是我還是信了三娘的臨終遺言,相信他還是疼愛我的,心中對他還是有著一絲隱隱的期待,我期待他能看我一眼,我期望他能像個尋常的父親一樣會愛憐的撫摸女兒的頭發,甚
    至我賭氣的搬進月華閣不邁出一步,我期望他能訓斥我幾句,因為我知道責之深,愛之切。
    可是他什麼都沒做,就這樣放任我,讓我愈加的失望,他也不做理會。
    而淩翊,那般天之嬌子,他不該有瑕絲。
    於是我堅定無疑的去求他。
    令我詫異的是,那個男人他居然答應了,而代價是我終身不得離開月華閣一步。
    我沉默著應允。
    隻是,更令我詫異的是,治好淩翊眼睛的關鍵,竟是要以我的鮮血為引子。
    明知道他有可能是刻意為難我。
    可我依然是甘之應允。
    隻是,心中對他的那最後一絲期望亦是斷了,他終是不喜歡我,甚至恨我,他把娘親的死全然遷怒到我身上,他對我不聞不問,他對我不屑一顧,他放任下人唾罵我是不詳之人,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半
    點把我當過女兒。
    可他有沒有想過,他至少擁有過娘親,我還是個從未擁有過母愛的孩子,他就那麼決絕的連一點父愛都不給我。
    天知道我是多麼的渴望。
    曾經,在懵懂之間,我對我是那麼向往溫暖,憧憬美好。
    哀莫大於心死,終於讓我認清了,他從來都不是父親,他隻是一個陌路人。
    淩翊,我把所有的所有都傾注在他的身上了,我視他為我的信仰,為我照亮迷途的日月宸光。
    我是那麼,拚了命的依賴他。
    為了治好他的眼睛,我甚至了流盡了身上一半的鮮血。
    我不想讓他看見我慘白如紙的麵容,憔悴的眉眼,我更不想讓他心疼。
    明月不照離人,在晨曦破曉之時,我沒有去送行,隻是躲在閣樓之後遙遙地望著他,滿心的酸楚。
    他在原地等了很久,從晨日至黃昏,都等不到我。
    遲遲不開,延誤花期的荷花終於大朵大朵盛開了。
    他走了,也就是他背過身的那一霎那,可惜他看不見。
    一如他看不見躲在閣樓後的我。
    離開時,他連我的樣子都未曾見過。
    這一直是我和他心中的憾,可是我一直堅信會有機會的,在他年荷花盛開時。
    我就這樣等盡了五年,獨自看了五年的花開花落,可惜終究沒有等到他。
    我不甘心,初綻的花朵就要這樣在腹中夭折掉。
    於是,我和那個男人打賭,以死相脅,賭上性命,我要去找他。
    那個男人不想讓我就這麼死去,亦興許是尋覓到了比孤寂一生更好折磨我的方式,於是答應和我賭。
    若我贏了,便還我自由。
    若我輸了,便將我帶走,抹去我的記憶。
    賭約是,真情,在這紅塵濁世中尋覓到一份真情。
    在數月前,他讓我服下離歡,消除我能依仗的,就讓我帶了紅裳綠意。
    賭約的地點是宮廷,那個有著最是無情帝王家的地方。
    我本是不願去的。
    可他告訴我,那中有淩翊的下落。
    我才想到,淩翊有心建功立業,那這些年天下平定,他卻是可能居廟堂之高。
    隻是,我沒想到,他卻是宣王。
    他負了我們的誓言,棄我們的五年之約而不顧,原來竟是因為他身邊早有青梅竹馬的夏賢夫人,一見鍾情的趙淑妃。
    情何以堪,叫我情何以堪……
    那些年,我心心念念悉心珍藏的年月,也許對於他說什麼都不是。
    如今,他權傾天下,他身後有數不盡的紅粉佳人,那些事,對於他些許連滄海一栗都算不上,他早就忘了。
    不然,在他功成名就之後,為何又不來找我……
    是我傻,癡癡地心心念念念著。
    執手一生,不離不棄的誓諾,隻是一句笑話。
    這個承載我滿心憧憬,寄予我滿心希望的香囊,它現在隻能生生的是個諷刺。
    笑話,赤裸裸的笑話。
    我還留著它做什麼……
    我看見了那桌幾上那把剝削水果的小刀,終是決絕的讓綠意去取來。
    紅裳對我這一舉措很是不解,探究性的開口道:“小姐……”
    “拿來。”我表情木訥,聲音平靜的近乎死寂。
    綠意依言取來,我費盡力握緊小刀,直往香囊上去割去刺,可終是體力不支,胸口氣血翻湧,心虛氣短,眼睛發黑,割刺偏了,在了錦被上劃開了幾個窟窿小洞的,抽幹了身上所有力氣,軟倒在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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