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傾天下》 第二部 雪暗孤城草木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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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來才知道,在不顯山不露水中,奕析已經將胤軍中的四名副將全部更換。聽到這個消息時,我並不驚訝,因為早在錦溪時我就說過,古均好軍妓,南霽雪好孌童,幾位副將恃有軍功,就恣行無忌。桁止一走了之後,留給韶王的就是一個爛攤子。不過心中還存著小小的欽佩,他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軍中的首要人物換成自己人,掃除積弊,杜絕受來自內部掣肘的可能。
宛心閣外一座古雅的水榭中,簷角斜飛,三麵臨水,四麵來風。湖中層層碧漪簇擁著最後一攏殘荷,花瓣中已隱隱透出頹敗的焦黑。近日來淅淅瀝瀝的雨終於停了,天空是明淨的湛青色,空中漫卷著絲絲縷縷的羽雲,像鳥展開的翅膀上整齊挺拔的翎毛。
水榭正中的石桌上鋪開一張棋局,我意興闌珊地手執著白子,久久不落,我本是不喜歡在戰事當頭下棋,棋子受人的意念支配,成與敗之間的微妙關聯,福與禍之間的唇齒相依。通過環環相扣的棋招顯示的都是觸目驚心、險象環生的預兆。
而他,卻是手執黑子,氣定神閑。
那時我半開玩笑地問他:“如何遣走了那些人?”
奕析淡淡笑著說:“受到慧妃娘娘的啟發,事在人為。”
我忘記當時說過什麼話,隻記得偌大的棋盤上疏疏落落地落了幾顆棋子後,我們之間的對弈也就結束了。
據《胤書》記載。
軒彰六年九月初六。伏眠國主琅嬛假道給胤朝韶王,韶王撥下部分胤軍在錦溪、通州,還有臨近北奴境內的柯爾一帶發起進攻,使用障眼法誘敵。而十萬主力大軍從盛庸城出發,曆經兩天兩夜穿過伏眠境內,然後翻越蒼括山餘脈,直逼近雪涵關。
軒彰六年九月初八。在雪涵關外,胤軍與北奴軍開戰以來第一次正麵猛烈交鋒。胤軍首攻出其不意,北奴料想不到胤軍竟然可以繞過前線堅固的壁壘,將大軍從柯爾前線匆忙遣回,倉促應戰。
軒彰六年十月十三日。胤軍攻破雪涵關,逶迤龍吟台。
軒彰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胤軍占領龍吟台,長驅直入,駐紮狄那城外。
軒彰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狄那城堅壁清野,胤軍滯留此地將彌月,卻久攻不下。
……
此時已臨近漠北年關,天氣異常嚴寒,滴水成冰。朔風凜冽,砭人肌骨。於胤軍而言,已失天時。目前看來隻能暫時止戈,養精蓄銳,攻陷狄那城的事拖到來年開春之際。
宛心閣暖閣,落地鸞紋銅爐中榮榮地燃著銀炭,幾片風幹的蘅蕪花瓣撒進去,霎時一股沁人的清馨幽香縈紆在鼻間。
我半倚在楊妃塌上,膝上漫意搭著質感致密的深紫軟絨。如蔥指尖拈著一卷玉帛紙,筆跡清逸流暢,無一絲滯礙,盡管戰事躓踣,看來他很沉得住氣。我看完之後就將其揉碎,扔進銅爐中燒化了。
我慵懶地從楊妃塌上站起來,膝上一襲輕柔的紫色靜靜落地,悄無聲息。
天色暝暗,先是細小的雪子,隨即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又落雪了。每逢秋雨涼透之後,就是冬雪肆意的冰封。
恍惚寒山暮,逶迤白霧昏。山虛風落石,樓靜月侵門。
我仰望陰晦的天空,一首詩輕輕地從唇際吟出。軒彰六年末,即將來臨的也就是我將在伏眠度過的第一個新年。放眼看去,伏眠王宮中處處紅綢飄飛,張燈結彩,這也是要給經曆連續兩場喪事的王宮帶來一些喜氣。
琅修與姥姥相繼病逝,經此事後,伏眠王室中成員更加寥落。伏眠中先是有人試探性地提出,後來響應的聲音越來越多,資曆最深的珷玞姑姑也曾多次向我進言,完成伏眠與蕭氏的聯姻,讓我以鳳祇聖女的身份嫁給蕭氏長公子蕭隱。
每次我都是借口推諉,經曆一次夢魘般的婚姻。我反感婚嫁之事,尤其是厭惡以政治聯合為本質的婚姻,我不想再次讓自己像棋子一樣的受人擺布,成為鳳冠霞帔下的傀儡。盡管江湖盛傳蕭郎玉貌,蕭隱哥哥的確是極好的男人,但是在伏眠的那些日子相處下來,感情總歸止於兄妹之誼。
與此同時,我借新年慶典之機,低調地邀請鳳祇旁支中的女童入宮。名為教以淩波舞,實為我暗中遴選鍾靈毓秀、心思靈慧的女子,將其悉心栽培。在我離去之後,好成為下一任的伏眠繼承人。
進宮的六名女童大都是十三、四歲,柔曼嬌嬈的身段剛剛長成,個個都生得明眸皓齒,嫩臉修眉。眉梢眼角模糊存著一點點與我相似的影子。
看著青稚未脫的她們,讓我不禁感到遠在帝都的凝玉妹妹,還有更年幼的芳芷妹妹。不過六年的時間過去,當初稚弱的女孩應該已經長成風姿綽約的女子,如花苞般嬌嫩的年紀,也都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作為顏府的小姐,受著顏氏的福澤庇蔭,她們應該可以得到一個好歸宿吧。
我輕輕握住一名女童的小手,柔聲道:“手執素綾,雙肩持平,然後屏息凝神旋回……”
此時,一名侍女小步踱到門前,屈膝稟報道:“聖女,韶王殿下返回了。”
我正在手把手地糾正女童的動作,心想他回來得倒是快,卻不抬頭地說道:“先帶去宛心閣的東暖廂,讓玉笙陪著一會,我待會再過去。”
那名侍女“諾”了一聲,又垂著眉細碎地邁步退了出去。
我輕拍女童肩膀,示意繼續。她深吸口氣,小臉漲得通紅,鼻尖上略帶一點晶瑩的汗珠,愈加顯得明豔可愛。手中的素綾一揮一收間,鬆弛有度,幾個回旋亦是腳步穩當,紋絲不亂,嬌俏的小臉上流露一絲傲然的神色,看來是個天賦極高的孩子。
我不禁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童一臉興奮,如嬌鶯般清脆地回答:“聖女,我叫琅染。”
“飄然轉旋回雪輕,嫣然縱送遊龍驚。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裾時雲欲生。”人未至,清朗的聲音已至,奕析此時身著一襲秋白色團蝠錦袍,銅冠束發,豐神俊朗地含笑看著我們。
我看了他一眼,低頭對著琅染輕語:“琅染,你帶著她們回自己的住處。”
她們一個個都聽話地披上保暖的狐裘鬥篷,琅染帶著其他幾個小姐妹出去,快到門口時,琅染不慎被狐裘裏包著的長長裙裾絆倒,“啊”的一聲,整個人向前摔倒在地上。
這個殿中為了練習淩波舞,鋪上一層厚厚密實的絨毯,但這樣毫無防備地猛然摔在地上,還是疼得不輕。霎時間琅染嬌美的小臉皺起來,眼眶中盈滿了淚水,楚楚可憐。
她正好摔倒在奕析腳邊,奕析正要伸手去扶,我在後麵看著,輕“咳”一聲,他的手就僵了一下沒有伸下去,很快有同行的女童將琅染扶了起來,她聲音小小地抽噎著退了出去。
奕析似乎有些不解地看著我。
我一勾唇角哂笑道,“王爺您貴人多忘事,我可是記得六年前在帝都顏府的事情呢。”
“什麼事?”奕析一臉迷糊的表情。
六年前在帝都時,我為顏氏後繼有人,而接受顏澈等三人過繼給顏氏。奕析來找我時僅僅露了一下麵,就惹得顏凝玉與顏芳芷兩個小丫頭舉止失常,心神不寧的。現在我為遴選女童繼承伏眠的事,一段日子的悉心觀察下來,總算稍稍有點眉目,不能再讓高奕析給我攪和了。
“你忘了也就算了。”我虛扶一下發髻上的螺銀細簪,問道:“你回來得倒快,還要再趕往盛庸城?”
“再去盛庸做什麼,琅嬛聖女既然願意假道,難道還會吝嗇做我軍的後方?”奕析頓了頓道,“不是在飛信中寫了抵達日期麼?”
我揶揄他道:“你們前線如何,我並不想知道,你用不著像寄家書般的一封一封地傳飛信給我。”話一出口,忽然覺出些不對。
高奕析想笑又止聲,清俊的眸子盯著我道:“我倒十分願意是寄家書。”
“那王爺盡快娶一房王妃,也好讓信使一騎紅塵地南北奔波,給您寄家書。”我裝作沒聽懂地微微淺笑,轉過臉去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