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傾天下》 第一部  一去紫台連朔漠1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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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緩緩地走著,那裏的侍衛看我的衣飾是太子妃的侍女,所以無人敢留,我幾乎是暢通無阻地進來了。
    其實當元君問我什麼打算時,我真的是懵了一下。幾天來我根本沒想明白我的何去何從,緞鞋的鞋尖踏著夜間草葉上沁涼的露珠,濕濕的寒意一直沁了進來。
    奕槿現在應該還在書房,簷角下懸掛的琉璃燈珠華流光溢彩,我沒有從正門進入,而是輕手輕腳地繞到一處隱蔽的角隅,那裏開了一扇窗。其後正好對著東宮中聚荷池,曾經為了貪圖方便,奕槿曾帶著我從窗戶直接爬出來,攜手去到聚荷池邊。
    我謹慎地走近些,那窗敞開一道小縫。忽的有笑音隱約傳來,那聲音清麗得宛如風碎浮冰。
    我頓時警惕起來,是女子的聲音,如此宛轉動人的聲音,應該還是絕代佳人。
    薛旻婥被我扣在玉致齋了,奕槿身邊的人莫非是那位側妃或者侍妾。
    “碰”的有瓷器磕在地上破碎的聲音,在寂寂的夜中凸顯得格外清脆,我驀然一顫,奕槿將巨大的紅木桌案的一疊書信全部拂落,以往他都是溫文爾雅,雍容得體,我們相處時日已不算短,可是我從見過他今日這般的怫然怒氣。
    即使隔了一段距離,我還是可以感覺他眉心的糾結。書房中的燈並未盡數點燃,幾星燭光伶俜地亮著,光線晦暗隱澀,一如他現在的心情。
    “無任她做什麼,我都願意不去幹涉,給她充分的自由,隻要她覺得開心就好。”奕槿軒軒眉頭,眼神疏離,“可是我不能容忍欺騙。”
    我頓時驚愕,奕槿指的是誰?難道……我。
    我屏息趴在窗子上,臉貼著打磨光滑的木質窗欞,小心地靠近些向裏看去。
    “嗬嗬。”清淩淩的笑音再次響起,我看見一個嬌小柔美的身影慵懶地坐在一處台階上,她倒是不畏冷,薄薄的堇色羅衫輕盈如羽雲縈繞。青絲如瀑肆意地披落在雪白的頸項間,隨意地在發梢別了一隻精致的銀色瑩瑩蝴蝶。一雙眼眸宛若璀璨星子,有琉璃般的光華流轉,她微微地頷首,濃密的長發下露出纖巧的下頜,和溫潤細膩的鼻尖。
    “為什麼這麼說呢?那耶曆赫蠻橫至極,索要姐姐,但這不是姐姐的過錯。”玉纖理了理耳垂的發絲,幽明的燈光下照出一張與我有六七分相似的容顏,她是阿紫。
    奕槿轉過身,眉心糾結,寂靜了良久,終於問道:“你們……他們早就認識,是嗎?否則耶曆赫怎麼會就無端端地要定她呢?”
    紫嫣略一思索,點點頭輕聲答道:“大概是去年,姨父剛剛貶謫到集州的時候。”
    “往下說。”奕槿麵如表情地說道。
    “當時我們並不知道耶曆赫是北奴王子,他以密探的身份潛入大胤邊境。”紫嫣的指尖點著腮畔的肌膚,“他那時受傷了,在躲避追兵時不知怎的讓他藏進了顏府。我和姐姐真走不運,遇見了窮途末路的他,他還脅持了……”
    “後來呢?”奕槿握緊的指骨微微發白,他眼睛的餘光似乎瞥過我藏身的地方,我倏然將頭一縮,心頭撲撲地跳,幸好沒有被發現。
    中間的話我都沒聽到,隻是聽見隱約地有一句,“姐姐為他偷過虎符。”
    “原來當時就是這樣,才讓他跑了的。”奕槿的眼眸光芒冷冷,聲音沉沉地喚道:“顏顏。”
    聽到他喚我的名字,我霎時一愣,莫名地生出一些痛感。奕槿從未用這般的語氣喚過我,往日他喚我“顏顏”時總是充滿了愛憐寵溺。
    “這不可以怪姐姐。”紫嫣垂眸輕輕咬唇道,“是那人過於強勢,姐姐她也……”話說到一半就如香爐噴出的清煙,被了無聲息地中途掐斷。姐姐她也……什麼,這樣將話根含在嘴裏的話,是最容易惹人遐想臆斷的。
    “我不怎麼知情所以也不敢多嘴,而且,姐姐也不想提及他的。”紫嫣素手掩麵淺笑,“殿下怎麼不親自問姐姐,怕是有什麼誤會在裏麵,當麵說開不是更好嗎?“
    “顏顏是真的不想提,還是不想在別人麵前提。”奕槿似乎是揶揄道,“我與她相處到現在,對於有這樣的事她可是隻字未提。”
    我感到心頭一冰,奕槿難道在疑心我與耶曆赫有過什麼,他如此不信任我。
    奕槿感慨一般,“我若是親口問,顏顏也不見得願意說。她這般任性的脾氣,上次不過隨口一提到小七,她就大發脾氣,牽扯進婉吟不說,還假作跌進了湖中,鬧得整個宮裏雞飛狗跳。”他疲乏地按了按額角。
    “要說七王,姐姐還真真的冤枉。”紫嫣一臉純真的神色,轉即銀牙切切,“那耶曆赫才是可惡,對姐姐始終存著非分之想。”
    我不由苦笑,奕槿是覺得我任性嗎,可是他又何時真正信任過我,先是桁止,後是七王,現在又是因為耶曆赫對我百般猜忌。
    “姐姐生得美。”紫嫣幽幽歎道,“我的姨母浣昭夫人,被稱作與嘉瑞齊名的天下第一美人。在這世上,除了嘉瑞,還有琅嬛,無人能再出其右。可是姨母在世時,常常讚歎姐姐的容貌要勝過她當年,拋卻傾國與傾城,傾世難再有。”
    “傾世難再有,難怪當初殿下會對姐姐一見傾心。”她歎息道,“我若是男人,也定是要來求她的。”
    “你指的是耶曆赫也就是這樣的男人。”奕槿眸若寒星,幽黑深邃得一絲光都透不出來。
    紫嫣姿態輕盈地立起,神色似乎是深深的惋惜,“其實……當時若不是薛氏從中作梗。”她平靜地提著舊事,“姐姐早就可以憑太子妃的身份,成為殿下的人了。怎想緣差一線,就這樣失之交臂,真是太可惜了,真的隻差了一點點。”
    “若是當初……”奕槿亦是在歎惋,右手支著前額。“何來今後這麼多的波折。”
    紫嫣笑意清雅,“我往來愚鈍,有一事思忖了許久。去年在集州,當殿下知道自己傾慕的女子,竟然是當時緣差一線就可以成為太子妃的人。是否會感慨世間萬事,因緣際會,人力難料,曾經失去的,有以另一種方式遇見,不是在皇宮,而是在集州這樣的邊遠之地。”
    “如此巧的事情,感歎自然是有的。”奕槿漫不經心道。
    我的臉貼著冰涼光滑的紅櫸木窗欞,隻覺得寒意一點點地透進來,深入每一寸肌膚的紋理,有觸須一般尖銳地紮根下去,刺剌剌地疼痛。
    “巧的事還有呢。要不然怎麼說殿下與姐姐的相遇是上天注定的,遇見彼此隻是早晚而已。”寂靜如冰結的夜裏,她曼步走在軒敞的書房中,猶如一隻慵懶優雅的貓在夜行,每一步都是悄無聲息,轉眸回首間,琉璃般的眼中有慧黠的靈光閃現,從形到神,她都像極了貓,像極了貓的靈魂。
    紫嫣說道:“我記得那天,姐姐在求簽時,抽到的是鳳棲梧,祥瑞之簽。當時那位解簽的老人說鳳凰所依唯有真龍,姐姐還笑他渾說。不曾想到,在那裏就遇見了殿下,這不是上天注定又是什麼?”
    “那張鳳簽?”奕槿如是想起了些什麼,“我還記得鳳簽的背麵寫的是:鳳凰去已久,正當今日回,自天銜瑞圖,飛下十二樓。”他似是無意地提起,“我前往集州前,有相師曾預言,我會遇見此生重要的女子。所以當時亦是十分驚愕,我的祥瑞莫非就是顏顏,如簽中所說,鳳凰自天銜瑞圖,飛下了十二重的天闕,來到本宮身邊。”
    我聽著卻隻覺得心上像是被鋒利的貓爪,狠狠地抓了一下。驀然覺得一陣心口鬱痛,如是站不穩一般,勉強地用力抓著窗欞才不跌倒,素白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木質中方。
    那張鳳簽,我早已是忘了,難為他竟然還記得。令我心肺生寒的猜測抑製不住地湧上來,像是要將我整個湮沒般,容不得我回避,絲毫都不能。
    苦澀的感覺仿佛要撕裂喉頭而出,我無聲笑了,難道奕槿對我所有的感情不過就是源於那張鳳簽,源於曾經相師所言,我是他命中銜來祥瑞的女子?
    自天銜瑞圖,飛下十二樓。
    我的下唇幾乎咬得要沁出血來,自嘲道:那麼他當時並不是對我一見傾心吧,他傾心的是那張鳳簽,不是我!不是我!如果當初手執鳳簽的女子是阿紫,他會愛上阿紫嗎?這個想法在我的心中如驚雷般轟轟地滾來滾去,更或者,他的喜歡,是因為曾經的失之交臂,得不到才更激起男人的占有欲不是嗎?再或者,是因為這張極美的麵皮,我力竭般靠著冰冷的牆壁,空茫的雙眼望著天上泠泠欲墜的寒星,自言一般:這張極美的麵皮,沒有男人會不要它的。
    紫嫣動作輕巧地點亮了書房正中的燈,霎時陰晦的書房敞亮起來,照得每個角落都亮堂堂的。然而,我心中的燈卻是嗒然熄滅,熄滅了。
    她笑道:“殿下若是還要看書或是奏折,還是亮堂一些好。莫傷了眼睛,現在朝中事務繁多,那一件不等著殿下處理。”
    我忍不住冷笑,奕槿你事務繁多,指的是讓我和親北奴嗎?
    鳳簽,鳳簽,既然如此,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說的,還有什麼好爭辯的。若是以我平日的脾性,我現在定是怒到極點地衝進去,當麵地質問奕槿。不過現在,我這樣的執著簡直可笑,可笑之極的人是我啊。
    清麗宛若風碎浮冰的笑聲再次傳來,“如果當初手執鳳簽的人是我,殿下會喜歡嗎……”
    然後書房中就徹底地岑寂下來,沒有人再說話。安靜得仿佛可以聽見燭焰“滋滋”跳動,搖曳出妖嬈的光華。
    原本我還想調皮地從窗戶中爬進去,當奕槿佯裝嗔怪我時,我就依人小鳥般鑽進他溫暖的懷中,聞著他衣襟間淡淡檀香,撒嬌弄癡地問他,你要我還是要江山啊?他也許會寵溺地一如往日刮我的鼻尖,愛憐道:我怎麼舍得下你這勾人的小狐狸。以他的聰明睿智,也許他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我隻要乖順地藏在他的臂彎下,做一個被保護起來的,可愛嬌憨的小女人而已。
    這般單純的心思,現在看來是,如此,如此的愚蠢。
    清淺的一鉤月自雲間徜徉而出,我凝視著地上同樣孑然獨立的纖細清影。不覺我應是流不出一滴淚來,就像心弦被撕扯到極限,就繃斷了。
    當我將手默然從窗欞上縮回時,因著指甲剛才深陷得太進,竟是拔不出來。我苦笑著看我的手,“啪”,“啪”,留到二寸長的指甲被我生生地折斷,斷了,一切都斷了。既然它們不願走,就留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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