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說過了，媽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想當然姥姥家的生活也是相當富裕的。因為爸爸是戰爭遺孤，所以兒時我的生活就是自己家、姥姥家、幼兒園。
    姥姥家是上世紀90年代末因為北京要修建四環路才拆遷回遷搬進樓房的，之前一直到媽媽記事起，都是住在那片平房裏。姥姥家有五間大房，間間不下20平，前後都有花園菜地，家裏一直有幾個老媽子一樣的人忙前忙後，媽媽小的時候奶奶、太奶奶都在，在當時來說是非常大戶的人家了。
    我小的時候，為了照顧我方便，幼兒園就在姥姥家旁邊，反正爸爸也沒親人，倒插門也沒人說閑話，姥姥家更是不願意把金貴的女兒放出去，所以我們全家在我上小學之前，都是和姥姥姥爺一起過的。
    我生在上世紀80年代，雖然日子已大好於從前，可偶爾還會有乞丐來屋前乞討。這件事就發生在一次施舍之後。
    那時我大概五六歲吧，好像是個夏天，有一天吃過晚飯，我蹲在院子裏玩螞蟻，因為從小就喜歡玩螞蟻，所以記得很清楚。遠遠地聽到大門口有姥姥和誰說話的聲音，我就跑過去看，正看到姥姥向院裏轉身，邊走邊對外麵的人說，你在這裏等一等。我當時小，好奇心強，就追過去問姥姥，姥姥你在幹什麼呀，姥姥笑眯眯地說，娟娟剛剛吃飽了嗎？吃飽了高興不高興，可現在咱們家外麵啊，有個窮人好幾天都沒吃頓飽飯了，我們是不是應該把我們的飯分給他們呢？我說好啊好啊，姥姥我幫你盛吧。我就從碗櫃裏拿了個最大號的碗，用小手端著，姥姥就往裏盛剛剛晚飯時剩下的米飯，盛到多半碗時，又把沒吃完的菜盛了進去，盛滿後，又剝了一個雞蛋放在上麵，這下，滿滿一碗了。要不是姥姥的一隻手也在下麵托著，我早把碗扣地上了。姥姥在廚房裏又轉了一圈，拿了一雙筷子，盛了一碗水。
    姥姥讓我抓著她的衣角，她一手端飯，一手托碗，向大門口走去。快走到時，我看到了那個人，那是個男人，因為當時年齡尚小所以說不清楚，不過現在想來，大概四五十歲的樣子吧，印象最深的就是好像滿臉都是胡子，髒髒的感覺，找不到鼻子在哪嘴巴在哪。但那雙眼睛是亮亮的，那種亮，就算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看到他，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說不上怕也說不上不怕，就是很好奇地一直盯著那個男人看。可能年齡小看到什麼樣的人都覺得很新鮮吧。
    姥姥把碗端給他，他直直地就把碗接了過去吃，狼吞虎咽地吃，也不道謝，姥姥也不多禮，隻是對著他笑。
    那個人就那麼一直盯著我看，正如我盯著他看一樣，他問姥姥，這是您家的千金吧？姥姥說是，就這麼一個獨苗，甚是金貴呢。那人說，能問問令千金的生辰嗎，姥姥就說了一大堆我一點也聽不懂的話。那人聽後也不說話，仍隻是盯著我看，我有點怕，緊緊抓著姥姥的大腿往後躲，姥姥也開始覺得奇怪，問道，這位先生，有什麼問題麼。那人點了點頭，說，本是大富大貴的命啊，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姥姥聽出話裏有話，想再多問些什麼，隻怪那先生閉口不語，連連搖頭，端起碗翩然而去。姥姥低下頭看著我，滿是擔憂的表情，我哪懂那麼多，隻是覺得這人好是奇怪，隻想快快關上院門。我急急催著姥姥回屋，姥姥長歎一聲，撫了撫我的頭發，就去關院門，這時，我向外瞟了一眼，已不見那人離去的身影，我覺得非常奇怪，就跑出去看，姥姥不明白我要幹什麼，也跟著走了出來，我向左望望，又向右望望，姥姥家門前是條大路，左右都沒有岔路，無論是誰，走了多遠都能夠看到，從送那人出門到我追出去，也不過十幾秒的時間，那人便像飛了一樣沒了蹤影。
    直到現在，我還常常想起那件事情，那個人去哪了呢？他真的是飛走的嗎？那雙明亮的眼睛，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見到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