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狀態 亞狀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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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我們的牆頭不僅人生卑微,而且也很平庸。當一個人在他的人生中,處處不得意時,他的才華也就得不到展露;當一個人因人微言輕,處處遭到別人否定時(否定不在於正確與否,而在於地位高低),也就會退守,進入麻木。
牆頭這種亞狀態其實就是這種現實的結果。
牆頭的工作不稱職,社保辦的工作也很瑣屑,好在他上麵有主任,股長,副股長。
比如,一天來了個女人,那時正在搞醫療改革。這女人是個乳腺癌患者,醫療改革關係到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又是在改革,很多問題弄不清。不要說患者自己弄不清,就是牆頭也弄不清。這乳腺癌患者問了許多這樣的問題,比如:她這特殊病和一般的病在享受醫療保險時有什麼不同?又比如,她是不是隻能在這特殊病曆掛鉤的醫院看病?她掛鉤的醫院是省腫瘤醫院,如她感冒了,她總不能也要到省城裏去。她看癌症和看一般的病是否都享受看特殊病的待遇?等等一係列這樣的問題,而且一問就是十幾個。這十幾個問題我們的牆頭大多回答不出來。這也不能怪我們牆頭,因為這是改革,這政策也時常在變,再說,又是乳腺癌,就是這女人的乳房在和他過不去。有些問題按道理,他也可以回答,但他又不敢亂回答,這就是他的平庸。所以在他打電話問股長,問主任時,問出了麻煩。因為有些問題股長和主任也回答不出來。股長和主任自然很惱火,這也看得出我們牆頭的工作能力之差。他不懂得怎樣來胡弄問事者,比如說:“這個嘛,正在研究。”或者說:“有些問題在考慮之中,這需要時間,您能不能下個星期……?”反正要想著法子,把問訊者打發出去就是了,不用去麻煩領導,更不能讓領導出醜,這才是一個優秀的職員。更不要說,還可以踢皮球,也可以自己承擔責任,或幹脆看人辦事,或者就是不辦事也行啊。
這樣的事隔三差五,還有,他也分不清哪些事屬於民政局?哪些事屬於社保辦?
我們的牆頭還沒有學會這個,他每天要打電話找股長,找主任。這樣,在精簡幹部隊伍時,就被精簡了,精簡到一個縣辦小廠當工會主席。反正我們牆頭幹的活都不是人幹的,這工會主席的工作,在一個廠長就是一個工廠法人代表時,它是唯一用來想製約這個廠長的工作。牆頭自然沒有這個能力,因此他不但不能代表工人,還得幫著廠長。還得比如,比如:當一些工人和廠裏有了衝突,鬧起罷工來。他就得想著法子去勸說他們,好讓他們複工。問題是,這工會主席的工作不管做得有多好,都不會討廠長的好。這又是一個小廠,不就是五十來個人。到廠不久,廠裏經濟效益不好,廠長正恨著他,就逼著他辦了個內退。本來嘛,要逼一個工會主席內退,也不是那麼好逼的。問題是我們的牆頭實在是沒有用,家裏正和R姑娘糾纏不清,廠裏又這樣焦頭爛額,也沒有一個人看得起他,更不會有人來為他出頭,這樣,他隻好內退了。
三十幾歲的人就這樣退休了,到這時,他真的有些麻木。
內退,按規定,不能再去尋找工作。但別人內退照樣去做,不睬這規定。我們的牆頭卻沒有這勇氣,他一月隻拿兩百不到的工資,過他的日子,還得分一半給R姑娘。於是他就在自己屋旁,種點菜,來補貼家用,這樣,在九十年代初,還是過得去。
人都到了這地步,你說,他還敢再想到離婚嗎?
他不敢去想離婚。現在,R姑娘不但給“他”生了一個兒子,而且還公然地和一個她喜歡的男人同居。到這時,他是真正地麻木起來,也沒有勇氣再去過問,現在他真的需要他那亞狀態。他每天站在門前看女人,他喜歡看漂亮的女人。他的家在縣城邊,是自家的老屋,雖不是孤零零,但也差不多是孤零零。因為比較偏避,不大有行人,一個人老是盯著女人看,也就不好再看。這樣,就不得不放棄他這喜好,恢複了原先的秉性,看一切類似象形圖畫的東西,他開始從一切象形圖畫的東西中去尋找女人的乳房,他能從積水中,從葉隙中,甚至從白雲裏,看出一個個女人的乳房來。
這樣,他的精神就有了寄托,即使是卑微的人生,他也能卑微地生活下去。
隻是,隨著時間的過去,也不知怎麼搞的,人們慢慢地知道了,或者說是感悟到了他這狀態。人這東西就是奇怪,好象有第六感似的,就知道了我們的牆頭在看女人的乳房。
“牆頭,”有人打趣道,“看到了沒有……?那裏……”
“什麼?”牆頭一時反應不過來,他不會想到自己心裏想的事,別人怎麼會知道。
“乳房啊!”別人可不在乎他,也不把他放在眼裏。
牆頭開始是憤怒,既而是不理,他已沒了和別人抗爭的勇氣。
“哈哈哈……”人們開始大笑起來。
這事就這樣迅速地在縣城裏傳揚開。
一個人卑微,但如果有血性,人們就不敢肆意糟踐;但如果一個人卑微,又失去了還手之力,就不會有人願意放棄對他的揶揄。現在我們的牆頭就落到了這種地步,他知道別人在侮辱他,因為他知道,自己隻是心裏想一下,絕對算不上卑鄙。於是就不理,默默地站起來,轉身,回家種菜。
這樣,就有更多的人——小市民,那些混得還不如他的小人物來糟踐他。因為,這可以滿足他們的虛榮心。
牆頭這下就遭到了至命的打擊,他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樣活下去。好在他有亞狀態,他就這樣麻木地——不麻木又能怎樣——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