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落葉 春天的落葉(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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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六車間越來越不景氣了,現在是七九年。當時,謠言四起,有說廠裏要把六車間分出去,不再管我們了;也有說要把我們車間解散,人員都分到別的車間去,這就意味著我們六車間的工人要當勞力使了;也有說有一部分人要到冰棒房去做汽水。在這傳言中,人心紛亂,反正現在是調整時期,國家好象在糾偏,一切都顯得亂糟糟的,且無絮。好在是社會主義,不會、也不敢把人餓死,大家於是坐等廠裏安排,巴不得六車間下馬了才好,這樣就可以一勞永逸地獲得安穩。在這樣的背景下,人心思亂,空氣中到處都彌漫著熾熱的火藥味,人與人就象火柴和火柴盒,一碰就著。六車間也老出事,六車間是拉鎢鉬絲的,女職工多。總廠是鋼鐵廠,六車間就象是總廠的老婆廠,也老是出一些風流韻事,當然,現在這樣生產不好,就老打架。
上兩個星期,粉冶工段的淩加民和他的組長打了一架。又有拉絲工段的王北熊和吳小狗也打了一架,大家都說是狗熊打架。不過,打了就打了,那時候打了架也沒人管。可沒想到自從上幾個星期以來,國家把調整一下子提得很高調了,提到上綱上線的地步,社會上也掀起了打擊流虻阿飛,整頓社會秩序的運動,偏偏在這個時候,粉冶工段的沈榮林和食堂裏的劉一根又打了一架,這一架可以說打出了國內水平,打出了我們工人的誌氣。他們兩個竟敢頂風作案,打架打到風頭上來。那時候,一旦碰到風頭,同樣的事處理起來完全不同,會有天壤之別。廠裏一掌握這個動態,認為這正是歪風邪氣的典型,立即派來保衛科的人來查。
一時間,六車間被這事弄得蠻緊張的。調查隊人還沒來,調子已定好,他們來,無非是要把這個調子確實下來,讓人們按照這個結論,編造一些佐證,使這個案例成立,以使之付合黨委書記魏雲平的要求。
二、
沈榮林和劉一根是怎樣在食堂裏打了一架的,除了幾個當時在場的人之外,誰也不知道。但傳言中是劉一根先動手,好象是三點半上中班,上中班的人是在這個時候吃晚飯的,所以沒有多少人在現場。至於怎樣打起來的,不大清楚,說法不同。也許是為了菜,可能是沈榮林要了一個菜,劉一根打了一個菜,沈榮林總之要改別一種菜,或者就是劉一根打錯了,反正就為這事糾纏了起來,沈榮林衝進了食堂內。劉一根見他衝了進來,丟了菜勺,就是一拳,結果自然就打起來了。
這事應該很容易查清,又不是一個人看見,食堂內除劉一根外,還有兩個人;食堂外還有四五個人,有這麼多人看見,哪能搞不清楚?但在當時,打倒四人幫沒幾年,經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鍛煉的某些人早已知道按我劃線,按領導的意圖行事,這尤以中層為甚。劉一根是什麼人?不過,好象也不是什麼人,他又不是反擊右傾翻案風的受害者,比如黨委書記魏雲平,他就是反擊右傾翻案風的受害者;也不是小綿羊,比如勞動模範李愛仙。反正也說不上來,不過他現在得到了領導上的重視,這現象很奇怪,真的什麼也不為,就隻因領導個人的判斷,就決定了一個人的命運。而且那時動不動抓典型,一個運動來了,抓幾個典型,是領導的要務。這不正好,調整時期,又是整頓社會秩序。
當然,也許並不是這樣,因為確實出現了兩種說法,也不奇怪,出於自身的利益,食堂裏那兩個人說沈榮林先動手;食堂外幾個人又都證明劉一根先動手,這事,反正總有一方不對。不過,這事應該不難判斷,但話又得說回來,這事也不能就這樣亂判斷。我們又不能說領導人是聖人,一下子就能判斷得清楚!所以要調查。問題是保衛科的人帶著領導的調子來了,那就是領導已定下了是沈榮林先動手,因為魏雲平說了:六車間歪風斜氣多,竟敢有人打食堂裏的人,這是頂風作案!就這一句話,也許是書記無意,就把一個事情定了下來。
三、
既然調子已定,哪又何來調查?問題是要有交待,這不僅是要對上級領導交待,也要對廣大的許多不明真相的群眾交待,要讓不明真相的群眾明白這個處理是對的,這就要有一個這樣的必不可少的過程。
這樣,保衛科的調查人召開了一個沈、劉打架現場調查會,在車間會議室召開。主持者是保衛科副科長黃橫生,還有保衛科的原振,車間總支書記葛文森,另外就是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和一些和沈、劉有關的一些人。當事人回避。
會議還沒開始,大家已明了廠裏對這事的態度,這是文化大革命帶來的碩果之一,——揣摩領導意圖,一時也改不過來。所以,會議現場氣氛顯得緊張、壓抑,茶碗蓋不停地響,煙霧充盈了一室。
黃橫生首先站了起來,這是個堅定執行領導意圖的人,且有一種鎮懾力量,他作了主題定調,他說:“沈榮林摳打劉一根同誌,錯誤是嚴重的!現在,是什麼時候?——是調整時期!現在在社會上,就是要打擊流虻阿飛,要整頓社會秩序,不整頓就不能糾偏,就不能有一個建設四化的好環境,這,省市委都下了通告。在這樣的形勢下,沈榮林的問題很嚴重。今天,召集大家來,是因為你們有些人是這事件的目擊者,有些人平時和沈榮林、劉一根較接近,希望大家暢所欲言,把打架的經過講一講。當然,一定要實事求是,不許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是要負責任的!好吧,現在大家講吧!”
在這樣的言辭下,會議室一時靜寂,葛文森就叫食堂裏的人先說。葛文森這人有思想,平時不大說話,說起話來也慢,一句話要在心眼裏轉上幾轉才會說出口。他叫食堂裏的人先說,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過這次也不能怪他,因為他也不讚成廠部定的調子,隻是他不會,也不敢去反對廠部,反正反對了也沒用。食堂裏這個人就開始說,他說話羅裏羅嗦,說來說去說不清。但不管怎樣吧,隻不過是把當時的情況說一遍,一般出入不會太大。關鍵的是,誰先動手,他說是沈榮林先動手:
“他衝……衝……衝……”
阮阿七就笑了起來。
“阮阿七!”黃橫生厲聲喝道。
“我以為他在說黃繼光呢!”阮阿七這一句話出來,會議室就爆開了。
“肅靜,肅靜!”原振製止著。
“……我說完了。”
“什麼?”黃橫生盯了盯阮阿七,這笑,使他沒聽見,或許聽見了,但他覺得這樣的效果不好,待會議室平靜下去之後,他就再問了一遍,“你是說沈榮林衝進食堂,就給了劉一根一拳?是不是這樣?”那食堂裏的人說,“是,是這樣,我親眼看見,我當時……”。此後的發言全差不多,隻是到了這關鍵的地方,誰先動手?大家就保持了高度的一至,都說自己當時沒注意。這時,另一食堂裏的人發言,又肯定了是沈榮林先動手,這樣的全無禁忌,使得與會者憤慨。馬增良猛地站起,把椅子一把推開,他火了,也不參加會了,拉開門,“迸”地一聲關上,他在以這樣的方式來發泄他的不滿。
“他為什麼把門關得這麼響?這是幹什麼!”黃橫生顯然感受到了。
阮阿七立即接口說:“他在發泄不滿。”
“發泄不滿?向誰發泄!這很成問題,這不是在向黨示威嗎?他叫什麼?”
“馬增良。”阮阿七回答。
“把他叫回來,要他講講清楚,這是態度問題。”
“他走了。”阮阿七朝外看了看,這時轉過身來,突然說道,“不過要說誰先打起,我倒看見是劉一根先打起。”
這時,黃橫生還在為馬增良發火:“把他叫進來,不來?哼,不行,要查查!”
“阮阿七出來!”原振叫道。
阮阿七走了出去。
“阮阿七,你說話要負責任,你是犯過錯誤的。你這樣講,是立場問題,是有根源的,你是不是想發泄不滿,你要好好想想……!”
阮阿七因在氫氧站用避孕套灌氫氣放到夜空中去,放得滿天都是避孕套,驚動了當地的派出所和民兵,因而勞教過。
“哎唷,老原,你講的那一些我不懂,我是一個大老粗,什麼立場,根源的。我也怕再犯錯誤,我也吃不起這些東西。不過你們叫我來,要我講事實,我就講我看到的,我的確看到是劉一根先打起。如果要我不講,我就不講;要是要我講,我就說我看到的,我說不來謊。”
“你注意點!誰叫你不說話了?”
“我不說了!”
“你自己說的!”
“不說了就是。”
他們又回到會議室,阮阿七不說話了。
最後黃橫生作總結式發言:“事情已經查明,經過目擊者的證明,是沈榮林動手打了劉一根。這一點,所有與會者都是聽清楚了的,現在,大家還有什麼?”他問了這一句,停了停,威嚴地掃了一眼大家。
一工人站了起來說:“我也說不出什麼,既然這樣,我們走吧!”
黃橫生一臉陰沉,也沒有辦法,隻好說“那會就開到這裏,——走吧。”
於是大家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