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明握鍬把的手微微發抖，他盡力控製著，保持鍬刃向棺材方向要狠狠鏟下去的姿勢。
    棺材是用來裝死人的，每個埋在土裏的棺材都應該有一個死人。
    玉明敲擊的棺材也是一隻埋進土裏的棺材，棺材裏也應該是一個死人。一個死人咋能聽到玉明敲擊聲呢？
    玉明偏偏像一個有禮貌的來訪者，輕輕敲擊了棺材蓋，就像敲擊一家人的門板似的。
    敲擊聲雖不大，但在寂靜的墳地，還是異常清晰。
    玉明敲完好一會兒，棺材裏並沒什麼動靜。玉明那雙握緊鍬把的手漸漸放鬆。他抬頭，望了望四周和天空，還是什麼也沒看到。
    玉明重新打開手電，用手指擋著光，低頭看腳邊棺材蓋。棺材蓋上黃色圓圈很清晰。玉明把手舉到棺材上，準備再敲一遍。
    這時，玉明分明聽到一種動靜，像牛車裝了重物走動時的吱咯聲。開始聲音不大，很快高亢起來。發出聲音的地方就在腳下。
    玉明腳下是棺材蓋，聲音是從棺材裏發出的。
    玉明大驚，一下跳到離棺材蓋一米遠，又慢慢往後退。
    玉明的心再次狂跳，兩腿發軟。想跑的遠遠的，一口氣跑回家。但又想看個究竟。
    一團淡淡的藍光出現在玉明剛才站立過的地方。藍光中，一團煙霧妝的東西不停湧動，越升越高。一人高時，漸漸化成一個人影。
    玉明被影子吸引，腳步不自覺站穩。藍光繼續湧動，人影越來越清晰，是個女人的身影。玉明感覺影子有幾分熟悉。
    玉明屏住呼吸，看那團藍光慢慢由擴散轉向聚攏，最後停滯。
    藍色光團很淡，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格外鮮明。玉明認出光影幻化的人形，分明是十幾天前死了的雲芝。
    “雲芝姐，是你嗎？”玉明向光影凝成的人形問。
    人影沒說話，隻將手臂向下一指。然後，抖動一下，又抖動一下，慢慢縮小，越來越淡，漸漸消失在無邊的黑暗裏。
    玉明向光影消失的地方走了兩步，將手電筒打亮，向前照去。這回，玉明沒用手指擋住手電筒的光芒。
    玉明驚愕地看到，剛才平躺的棺材蓋已斜立起來，像一個張開的惡魔的大嘴。
    玉明慢慢挪動腳步，一點兒，一點兒向張開的棺材口移動。手電筒一直打開著，那條像椽子似的光柱始終頂在張開的棺材口。
    沒有任何支撐，棺材蓋居然斜立著，實在有點兒古怪。
    玉明一邊兒走，一邊兒側耳聽棺材裏的動靜。除四周擴散到墓地的蟲鳴，什麼也沒聽到。
    這一刻，墓地死一般寂靜。玉明感到頭頂像有盤大石磨壓下來，平時根本聽不到的呼吸聲，不知怎麼，聽的異樣清晰。
    離棺材口還有四五步距離，手電筒的光柱落在一張臉上。那是雲芝豔美的臉頰。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是合上的，仿佛熟睡中。
    看著這張臉，玉明腦子裏立刻出現了雲芝歡笑時的樣子。
    “雲芝真的死了？還是睡著了？”玉明想。
    他從這張臉上根本看不出雲芝是個死人。
    玉明再次移動腳步，看到雲芝一絲不亂的頭發上有新娘子才戴的豔美頭花。身上是通紅的紗質衣裙。
    玉明對雲芝穿新娘子衣飾下葬感到格外驚奇。
    玉明之前從沒見過死人。玉明爺爺死時，他在學校念書，等聽到消息由大哥帶去時，爺爺已被放進棺材。
    玉明奶奶是在他家那盤大坑上死的，當他早晨從睡夢中醒來時，奶奶也已被放進院裏那口棺材。
    玉明把手電筒的光芒順雲芝身子向下照，看到一隻暗紅色小匣，擱在雲芝肚上。匣子像個做工精致的梳妝匣，邊上鑲嵌了銅邊兒。
    玉明在棺材邊兒蹲下，看看雲芝安靜俊美的臉，再看看雲芝肚上的匣子。然後，慢慢把手向匣子伸去。渾身肌肉繃緊，做好隨時逃離的準備。
    玉明手伸向匣子，眼睛看雲芝的臉。雲芝臉生動鮮活，好看！美豔！玉明幾乎忘記她是一個死人。
    玉明手離匣子還有一尺距離，匣子突然從雲芝肚上升起來，落進玉明張開的手掌。仿佛手掌上有股魔力，一下把匣子吸進手中。
    玉明一把抓緊匣子，胳膊慢慢收回，放到並緊的大腿上。匣上有把古人用的銅鎖，鎖著，鎖眼裏插著一把銅質鑰匙。
    玉明捏住鑰匙，輕輕一扭，聽到鎖裏一聲脆響，鎖掛彈開。玉明將匣蓋兒輕輕一掀，手電筒照向匣裏。
    匣內分左右兩格，左麵放兩本小書，像《新華字典》那麼大，有《新華字典》一半兒厚。右麵幾個銅質，玉質，銀質手飾。
    玉明看到一個樣式異樣的銀質發簪，簪子十公分長短，分明是把寶劍的模樣。
    玉明把像寶劍的發簪用兩根手指輕輕捏起，感覺有股冰涼，放到眼前看看，然後，小心翼翼裝進上衣口袋。玉明再把手伸向兩本小書。小書封麵上有書名，一本寫著《鬼世界漫遊記》，一本寫著《鬼仙劍法》。
    玉明把兩本小書裝進另一邊兒上衣口袋。手放進褲口袋，從裏麵掏出一張折疊的紙，放進匣裏原來放書的地方。
    最後，玉明照原樣把匣子鎖上，手電筒照著，慢慢把匣子向雲芝肚上送去。
    手離雲芝肚子還有一尺，匣子在玉明手裏使勁兒一掙，脫手而去，輕輕落在原來的地方。玉明驚駭的縮回手，聽到棺材蓋吱、咯、轟地一陣響，瞬間合上，差點兒把玉明的手指夾住。
    玉明向後驚跳一步，穩住心神，再拿手電照看，棺材蓋已嚴嚴實實原樣蓋好，好像剛才的事情並沒發生。玉明下意識捏捏口袋，簪子和書都在，心裏鬆了一口氣。
    玉明關了手電筒，讓眼睛漸漸適應黑暗。過了一會兒，慢慢蹲下身，手在地上探尋，摸到了鍬把。
    往墳上回填土，遠比挖時輕鬆。玉明心裏已沒有恐懼，放開手腳幹活，沒多大功夫，墓丘重新堆起。
    玉明推開家門時，聽到了公雞報曉聲。母親睡夢中被玉明開門聲驚醒，悄悄、厲聲地問：“誰？”
    玉明輕聲回答：“媽，是我。”
    “你半夜跑到外麵幹啥去了？”
    “拉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