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的玉明，半夜從被裏起身，悄悄穿衣，溜下那盤八個人一起睡覺的大炕，拉開屋門，站在黑漆漆院裏。
    沒有月亮，沒有星星，玉明也沒打開涼絲絲的手電筒，準確無誤地走到院子一角，向前一探，抓在有點潮濕的鍬把上。
    鍬把的微涼使玉明睡意全消，把手挪到靠近鍬頭的地方，輕輕拉開院門，走進門前巷道。巷道盡頭是條土路，土路一邊兒通向街區，一邊兒通向鄉村。
    玉明徑直踏上鄉村那條道。天色漆黑，玉明不打開手電筒，是不想讓人注意到他在悄悄趕路。
    晚上，一個人在黑暗中行走，很寂寞，也很害怕。如果走向墓地，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此時，玉明正走向縣郊那片最大的墓地。他害怕，害怕極了！但他仍然一步不停向前走。
    平時，人上墓地都在白天。白天上墓地是為祭奠死去的親人。很少有人晚上去墓地，晚上去墓地的，多半是盜墓者。
    十二歲的玉明，在黑夜掩護下，詭秘地走向墓地，莫非是要盜墓？
    玉明手裏提了一張鍬，那張家裏最鋒利的鍬。鍬是挖土的，到墓地去挖土的人，不是盜墓者又是誰？
    墓地離玉明家差不多五裏路。玉明走的很快，半小時便到。
    玉明在小路盡頭停下腳步，小路是上墳人踏出來的。再往前走，已沒有路，隻有一個又一個饅頭似的墳包。
    玉明向四周看看，除了黑暗，什麼也看不到。隻有耳朵能聽到蛙鳴，蟲叫，夜鳥飛過的振翅聲。每種聲音都使玉明心裏陣陣發毛。
    人活著是人，死了是鬼。人喜歡生活在白天，鬼喜歡生活在黑夜。人好像總在躲鬼，鬼也好像總在躲人。
    玉明違反常規，在黑夜走進了鬼的世界！
    人常說：“無知者無畏。”玉明從沒見過鬼，也沒被鬼嚇過，心裏雖擔心遇見鬼，但還是鼓足勇氣來到墓地。
    這塊兒墓地，玉明以前來過很多次。墓地旁，有個海子，海子裏有碧綠碧綠的水。水裏有魚，有蝦，有蘆葦，還有各種水鳥。魚呆在水裏，水鳥呆在蘆葦裏。玉明常跳進海子，有時摸魚，有時捉水鳥。摸到魚可以燒了吃；捉到水鳥可以拿著玩兒。
    海子裏玩累後，玉明常同玩兒伴一起走進墓地。墓地裏沒什麼好玩兒的，他們到處瞎轉，看一個個墓碑。墓碑上有字，記錄了墓裏人的名字和籍貫。墓碑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是木頭的，有的是石頭的，有的是水泥的；有的墳上還沒墓碑。
    看多了，玉明能隨口說出好多碑文。
    夏天來墓地，是為進海子玩水，摸魚，捉水鳥。冬天，玉明也經常來墓地。冬天，水會結冰，玉明來海子滑冰。玉明為了滑冰，專門用木頭和鐵條做了冰車。
    冬天，地裏莊稼被農民收回，墓地的草顯得格外茂盛。
    墓地的草有一人高，長的再高也沒人拿鐮刀割。誰家再缺柴禾也不缺死人墳上那兩叢草。
    原來躲在莊稼地的小動物：狐狸，野兔，野雞等，也躲進墓地。
    玉明和玩伴兒，冬天到海子裏玩兒，通常先在墓地下套，下好套，才進海子裏滑冰。滑冰累了，進墓地看下好的套。有時，他們在套上會看到一隻兔子，或者一隻野雞。
    平時來墓地，是和一群玩兒伴兒來。時間是白天。今天玉明來墓地，是晚上。晚上來墓地，玉明還是第一次。
    白天，玉明來墓地看了一次。玉明白天來，是探路。
    玉明晚上來墓地，要挖一座墳，一座剛堆起不久的墳。
    一個十二歲男孩兒，在漆黑一團的晚上單獨進墓地挖一座墳，實在是件稀罕事。
    玉明在路口停留了半分鍾，又開始移動腳步。墳地情況他很熟，不一會兒就摸到一座墳旁。玉明用手指捂住手電筒前麵，讓光從指縫透出微弱一點兒亮。
    借這一點兒亮，玉明確認了墳前墓碑的碑文。然後繞墳包走了一圈兒，在一個合適的地方站下。
    玉明握緊鐵鍬，轉頭看了看，天很黑，既看不到人，也沒看到鬼。
    玉明定定心神，將鍬向下一鏟，落下第一鍬。咣一聲脆響，鍬頭撞到一個堅硬的東西，幾粒火星快速一閃。身後不遠處撲棱棱一陣響動，嚇的玉明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跳像急響的小鼓，要從嗓子眼兒沒命地衝出。
    一陣急促奔跳聲，漸漸遠去。原來，是驚走一隻附近潛伏的兔子。雖確定是兔子，玉明還是兩腿發軟，站立不起。
    好一會兒，玉明才用手指擋著手電筒光線，去看剛才鏟過的地方。微弱光線下，玉明分辨出一塊兒拳頭大的石頭。
    玉明把石頭拽出，扔到一邊兒，慢慢起身，繼續向下挖。
    下麵全是鬆軟的泥土，再沒遇到石頭，玉明挖的很順利。挖一會兒，玉明就停下，小心翼翼向四周看看，聆聽一陣。一直沒什麼異常，也沒再聽到異響。玉明膽子漸漸壯大，動作揮撒起來，很快，本來不高的墳頭被挖去大半兒。
    突然，玉明聽到鍬下咚一聲響，感覺鍬頭撞上一個硬物。不過，這次撞上的不像石頭，很像木頭。玉明心中一喜。
    棺材是用木頭做的大箱子，箱子裏雖放了死人，但還有好多空間。鍬鏟在棺材上，自然要發出咚咚聲。
    玉明把鍬放平，鏟去硬物上的土，掏出手電筒，用手指遮擋著光線向下照，看到了漆成朱紅色的棺材蓋。
    玉明用手電筒繼續照著棺材蓋，抬手拂去上麵的土。看到一個黃漆的圓圈兒。
    玉明直起腰，用手捂死手電筒的光線，向四周看看，四周依然漆黑如墨，什麼也看不到。
    玉明長呼一口氣，讓心緒穩定下來。
    玉明手指對準黃漆圈兒，輕輕敲擊。四下一組，一共敲擊了四組，不多不少十六下。
    手指敲在木箱上的聲音，和敲在棺材上的聲音沒多少區別。熟悉的敲擊聲使玉明緊張的心稍稍緩解。
    敲完後，玉明手握鍬把，睜大眼睛，死死盯著棺材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