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我有記憶起，好像印象裏都是額娘一個人在案幾前的影子，那影子映在窗戶上，帶著燭影搖曳的動輒，優雅，純白，而又落寞。
    她在等一個人，那個愛過她，卻又將她遺忘的人。
    那個人是我的皇阿瑪，萬民愛戴的康熙皇帝。
    他有太多的女人了，多的或許連他自己都不記得曾經擁有。
    而額娘就隻是站在窗口的案幾，讓風吹散她的發絲，好像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不傷心。
    可是我知道，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披著外衣坐在宮門外的台階上，抬頭看著月亮若隱若現，眼淚滴在冰冷台階上，慢慢的形成一個詭異的形狀。
    後來，皇阿瑪真的來了，卻是來把我帶走。
    我不知道為什麼，額娘沒有哭，隻是笑著跟我說要好好孝順慧妃娘娘，以後要叫慧妃為額娘。
    於是，我也沒有哭：“額娘放心，孩兒會好好的。”
    那個時候我就篤定，若將來遇見那個我愛的女人，我絕對不會讓她等，不會讓她傷心。我會愛她一輩子，隻一個人，生生世世。
    長大之後，皇阿瑪給我建了府邸。我有了文毓，可是我並不愛她。
    有的時候甚至都想不起來她的樣子，好像在我的記憶裏，大多數時間依舊是我一個，沒有愛戀，沒有寄托。
    二
    郭絡羅凜雪，是個很特別的格格，因為安親王的溺愛，宜妃的寵護，她幾乎無法無天。
    她會跟著九弟把我要交給師傅的作業偷出來，讓我受罰；她會突然在我回程的路上跳出來嚇我一跳；她甚至有時會跑到額娘那去告我的狀。
    可是，我卻從來沒有跟她生過氣，因為我知道，九弟喜歡她，真真心的喜歡她。
    安親王死的時候，她倔強的在人麵前不哭，可是眼睛卻明顯的紅腫，看的人心疼。
    我買了個青花瓷的小瓷瓶，親自送到她家裏去，我告訴她，如果有心事不想跟別人說，就把心裏話都裝到這裏去，埋起來，來年就會開花。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就是不想看到她難過，或許是因為如果她難過，九弟也會傷心。
    可是她居然當著我的麵把瓷瓶狠狠的砸碎的地上，衝著我吼著，她不需要別人的憐憫。
    我第一次生那麼大的氣，甩袖而走。
    三
    宮裏傳出大婚的旨意的時候，我幾乎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是九弟心裏的人，愛她的人是九弟，而不是我。
    可是，在驚詫過後，我突然慶幸，安親王一脈的勢力在朝上的地位是任何人都不敢小覷，我和其他皇子不同，額娘沒有那樣顯赫的家族，我需要這樣強有力的後盾。
    於是，對於這樣的誘惑，我欣然接受。
    下旨到明尚額駙府的第二天，凜雪本該來進宮謝恩，可是明尚額駙卻說她病了。
    我派人打聽出，她撞頭自盡。
    那一瞬間，所有的自尊好像都被她踐踏的沒有任何餘地，所有的驕傲都被她這樣的動作砸的粉碎。
    我已經不記得我需要用多久的時候來緩和這樣的情緒。
    四
    大婚那天，她的一切讓我覺得她似乎變了個人，看著我不安的神色，跪下來時那種篤定的樣子，她說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種壓抑了很久的情緒，被她這簡單的一句話輕易的重新掀起漣漪。
    為了九弟嗎？為了九弟這樣的謊都可以扯，寧願給我這樣的欺瞞？
    那天晚上我去了文毓那裏，我知道這樣的行為會造成流言，我是故意做給她看。
    可是她似乎毫不在意，每天跟著丫頭出出入入，日子過得比我都充實。
    我以為我可以冷落她很久，直到她主動來找我，可是到最後還是我敗了下來，我終於忍不住去看她。
    五
    看到她歪歪扭扭的字跡的時候，我終於相信了她的話，她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心裏頓時開懷了起來，卻也不知道在開懷什麼。
    我扯過她的手，想要完完全全的，重新審視這個人，因為我知道，站在我麵前的已經不是凜雪。
    可是在她把我的手抽開，看著她眼睛裏全是陌生，帶著隱隱的恐懼的時候，心裏突然冰冷。
    再後來，我依舊冷落她，可是當懷裏抱著文毓的時候，腦海裏全部都是她的樣子，這樣的凜雪，竟然讓我無法放下。
    我再無力對她冰冷，我會忍不住的往她那跑，看見她安靜的笑容會讓我整個心都舒暢。
    六
    中秋那天，月亮很美，美的就連她屋子裏落寞的身影都可以看的那樣清晰。
    我坐在回廊裏，院子裏被月光照的很冰冷，可是卻在她出現的時候天地間都溫暖著。
    她的頭靠在我的肩上，聲音帶著心碎的晦澀，像是在疼痛中隱忍著流血的傷害。
    我的心就這樣跟著疼了起來。
    直到早上，她低著頭說她要再坐一會的時候，直到我看著她心酸的背影的時候，直到那有如黃昏的暮靄的溫存一點點衝擊我心裏的時候。
    我突然意識到，這個身影在她沉落的壓抑中在我心底深深的紮了根。
    七
    九弟帶著明尚額駙來找我的那天，我當真困惑了。
    “戶部的事情，我們必須要想辦法分散太子的注意，日後要和皇阿瑪巡幸塞外，京裏我們不在，太容易牽連他們。況且皇阿瑪最恨結黨，也必須上這樣一道折子才能澄清。”
    九弟的話在耳邊回響，卻比不上凜雪眼裏那種幻滅的痛苦來的深刻。
    她的眼淚落在酒杯裏，卻在一遍遍的灼燒著我，她把我說的一切，做得一切當作了違心的安慰和憐憫。
    她的傷心碎了一地，刺的我的心也跟著痙攣，那一刻我終於知道，我是那樣的愛她。
    八
    文毓落胎後，哭的很厲害，臉色蒼白的沒有一點血氣。
    我把她擁在懷裏，心裏卻在想著另一個女人。
    我相信凜雪，即使文毓在我胸口小聲的說當時在她身邊的人是福晉，我依舊相信她。
    我正了聲色，把她從我懷裏拉出來，我告訴她，這件事就算過去，若有人在福晉麵前提及此事，我會毫不留情的讓她從八府裏出去。
    於是，我在文毓驚詫的眼神中離開，我注定是要辜負她，因為心裏早以容不下任何人。
    九
    我禁了凜雪的足，我相信她會了解。這件事太大，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袒護。
    她也的確沒有讓我失望，她安靜的接受，安靜的關在屋子裏，安靜的寫字，安靜的繡花。我吩咐桑竹每天給她換不同的菜式，她也安靜的欣然接受。
    這樣的安靜，反倒讓我逐漸的不安，逐漸的愧疚。
    幾次想去看她，卻隻能在門外停留，我坐在門外的時候，她也會坐在屋子裏，影子落在窗戶上，一動也不動。
    她竟然這樣懂得如何折磨我，如何讓我無地自容。
    十
    把她從額娘那接回來的時候，我們像是塵隔了很久，卻相知了很久，一個眼神就足矣淹沒時間留給我們的尖銳的傷痛。
    我帶她去了那個隻屬於我自己的地方，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我沒有讓她開口，隻是用我的吻，封鎖住她全部的心痛，用我的真愛撫平我所造成的傷痕。
    開懷的笑意在湖麵上蕩漾，夕陽散發著熾熱的光亮，像是我永世的愛戀。
    把她攬在懷裏，那一刻，隻求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