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戒尺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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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葉成蔭,夏果飄香。
    今兒是迷穀每月一次的早集,大桌子小凳子肩並著肩,手拉著手錯落有致地塞滿了這條算不上長也和寬不沾邊的小巷子,但亂中有序,它們巧妙地空出了一條僅能過一人的羊腸小道來,家禽野味、麻衣細錦琳琅地鑲嵌其中。
    迷穀不是沒有寬敞地,反倒放眼看去全是寬敞地,早集精挑細選定在這彈丸小巷隻是單純圖一熱鬧。
    愛圖熱鬧的迷穀族人現在卻沒人守在攤子前,全都圍攏在巷子外的寬敞地。
    一個壯碩的少年被白色麻繩裏三層外三層綁成了一個要化蝶的蛹,與之不同的是他那長著濃眉大眼的腦袋瓜露在外麵。
    他並不安分,莽足了勁地左搖右晃,徒勞地做著無謂的掙紮。
    他身前站著個咬牙切齒的女子,年紀要長他好些,身形和碩大的白蛹一比要嬌小許多,但這並不影響她的橫眉厲目,她手上那同她一般長的木棍被她漫不經心地揮著,在耳邊帶起一陣陣呼呼的風。
    有人忍不住好奇扯著一旁經驗老道的劉嬸問道:“這唱的是哪出?靈兒咋又把他阿弟捆成個球吊起來打?”
    劉嬸是個資深的吃瓜看客,她自得其意再招呼幾個伸頭縮耳的腦袋才神秘兮兮開口:“你們還不曉得?大石頭昨個不知和小族長使了什麼法子將穀外那潭水引到了他家院子,結果沒控製好,把院子給淹了,靈丫頭一院子的草藥就全被糟蹋了。”
    大石頭是這被綁成白蛹的家夥,他叫鴻爾,他眼前這正磨刀霍霍的女子是他阿姐鴻靈,昨天他小族長心血來潮琢磨出了個打洞的術法,在他家院子打出了個塘子,說還要再打出一條暗渠將穀外的潭水引過來,這樣院子就能夠涼快些。
    凡事第一次的嚐試大都不會太盡如人意,迷穀地勢較於穀外有著明顯的高低差,暗渠打通的一瞬間那就和開閘放水沒什麼區別,不到一刻鍾鴻爾家的院子就上演了水漫金山的完整版。
    鴻爾聽聞那獵獵的破空聲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一聲悶棍就敲了上來,結結實實落在了他屁股上。
    鴻靈惱極,下手沒有輕重,鴻爾隻朝著邊上挪了於事無補的幾寸,當時就覺得自己的屁股原地開了花,“啪”的一聲好似裂成了好幾瓣,他當即不管不顧地好一頓鬼哭狼嚎。
    鬼哭狼嚎並不能讓鴻靈消氣,甚至還添上了幾把新火,她覺得鴻爾連低頭認錯的覺悟都生不出來,這一棍還沒使勁就學會了虛張聲勢,她越想越是怒不可遏,抬手一棍子又重重地招呼上去。
    這下打得生猛,麻繩下不知是怎樣一副皮開肉綻的光景,已經有淡淡的血痕滲了出來。
    鴻爾臉色都變了,破鑼似的嗓子嚎了個死去活來,仿佛讓那一棍打丟了半條命去。
    他這招“我見猶憐”還是好使的,雖不能感化他心狠手辣的阿姐,但勤勞質樸的鄉裏鄉親總會有於心不忍的,這是他小族長給他支的招——嚎就完事了,有多慘嚎多慘。
    好心的劉嬸就看不下去了,開口就勸:“靈丫頭,你消消氣,大石頭也不曉得會淹了院子,或許他就是好心想幫你澆澆水,隻是沒把握住火候。”
    鴻爾忙討好賣乖道:“對的啊,阿姐我就是幫你澆澆水。”
    不料,鴻靈將手上的木棍遞了過去,舊事重提道:“劉嬸,上次他和小族長將你家雞的毛都拔光了,就想做雙飛不起來的翅膀,那應該和好心沾不上邊,上次沒逮到他,這次你要不要也出口氣,他皮糙肉厚打不壞的。”
    “這不太好吧?”
    劉嬸嘴上拒絕,手上卻半推半就接過了棍子,鴻爾臉都黑了,沒看見劉嬸的擠眉弄眼,直到那雷聲大雨點小的棍花落下他才明白了劉嬸的用心良苦。
    劉嬸正裝模做樣的表演著,身後突然有人打斷她道:“劉嬸,你這樣是打不疼的,屢教不改還是要用戒尺打才能吃得住教訓。”
    一個身量欣長的男子撥開了人群緩步走來,他眉目刻著與生俱來的古板,但還是清俊如畫,身穿一件灰黑色的長袍,襯得他長在骨子裏的陳陳相因昭然若揭。
    來人正是迷穀的族長,罪魁禍首小族長言一的父親,言篤明。
    言篤明聽聞自家兒子又闖了禍,累得鴻爾被他阿姐掛在樹上泄憤就腳不沾地趕了過來。剛過來就看見了這不痛不癢的棍棒加身,他隱晦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知子莫若父,十六年的朝夕相處讓他對言一的“陰謀詭計”都了如指掌,他沉聲朝身邊的人吩咐道:“去,將戒堂的戒尺取過來。”
    他身後的幾個毛頭小子沒敢動,無措地看向鴻靈。
    迷穀中戒堂的戒尺幾十年了都隻是擺設,族人都質樸,沒有養出過大奸大惡的狂徒,戒尺也就無用武之地,但戒尺的厲害大家都心照不宣,聽聞隻要輕輕一抽就同亂箭攢心,主要是事後還會留下猙獰的傷痕,讓犯錯者引以為戒。
    鴻靈心有不忍,但她隻是扯了扯嘴角,並沒有出言製止。
    言篤明見久久沒有動靜,聲音帶上了殃及池魚的慍怒:“還不快去!還要我請你們不成?”
    幾個小子嚇得連滾帶爬,一溜煙就跑沒影了,不一會就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回來,恭恭敬敬地獻上了戒尺。
    言篤明用手拍打著戒尺,繞著鴻爾慢悠悠轉了一大圈,似乎再找抽打的位置。
    劉嬸嘴大心軟,看得是心驚肉跳,似乎她才是那案板上的五花肉,她熟練地和起稀泥道:“族長,這其實也不是什麼出格的事,不就是大石頭不小心糟蹋了些草藥嗎?再種回來就好了,我最近也閑,就過去給靈丫頭幫把手,這事就算了吧。”
    言篤明表現像是吃了秤砣,他厲聲朝劉嬸問道:“那什麼叫出格的大事?你告訴我族中戒律的第一條是什麼?”
    劉嬸支支吾吾想打個馬虎眼糊弄過去,言篤明卻是不給機會,見她不說就不苟言笑自答道:“第一條就是嚴禁族人出穀,他們引來的水潭在哪?在穀外!近十餘年出穀的暗探自今未有人歸來,他們在這節骨眼出去,死了自己是小,連累全族是大,這可不是一句頑劣就能夠抵消的。”
    講到暗探就要說說迷穀的起源。
    迷穀是言一的爺爺言帆年輕時打造的,他當年動了惻隱,叛了正道,救下了數百個為熄民憤祭天的半妖,事後尋了塊犄角旮旯,設起了迷障就成了迷穀。
    言帆是世間罕見的博學強記,所學甚雜且都樣樣精通,醫術,術法,五花八門的武學信手拈來,在他的諄諄教導下迷穀漸漸自成了一方有聲有色的小世界。
    但國且不能閉目塞聽,迷穀若想長久地傳承下去就必須與外界搭上一根隻進不出的線,而這線就是暗探。
    暗探是迷穀裏修為中最為出類拔萃的先驅,他們負責出穀收集外界動態,大到百家的刀革崢嶸,小至百姓的雜曲閑談都事無巨細地編寫成冊。
    算上今年已十二個年頭了,穀中藏書內容無一頁新增,因為每年出穀的暗探都無一人歸來。
    沒有消息真算不上好消息,迷穀中有他們割舍不斷的妻夫兒女、兄弟姐妹,以及亂世中安生立命的家,若是未歸就等同於亡音。
    鴻爾早偃旗息鼓了,他打骨子裏就怕這從小到大見著永遠都板著臉的族長,他目光一直落在言篤明手中的戒尺上,那把戒尺他自然是見過的,甚至還上手揮過,但今日這戒尺到了言篤明手中好像還泛上了寒光,他硬是看得冷汗直冒。
    戒尺揚起,許多人都不忍轉過了頭去,卻久久等不見脆響。
    但還是有人盯著瞧的,譬如鴻爾的阿姐鴻靈就看見了不及掩耳的全程。
    隻見戒尺即將切膚之際,言篤明身下就亮起了一圈刺目的黃光,他行雲流水的動作驀地滯住了。
    吊著鴻爾的麻繩“唰”一聲被劃破,他卻沒有臉著地,身子像是被人在半道撐了一下,身上捆成粽子的麻繩同泥鰍一般落在了地上,領子被揪出一條皺皺巴巴的褶子後整個人就手舞足蹈地被扯到了半空。
    形象比起先前的白蛹還要不堪。
    言篤明身下的光罩隻亮了一瞬,他抬手就朝鴻爾打去了一記掌風,接著就是一前一後的兩下落地聲,鴻爾身邊就多了個灰頭土臉的少年。
    鴻爾捂著屁股爬起來,看見少年感動得涕淚橫流:“小族長,我就知道你不會把我賣掉的。”
    少年就是水淹院子的共犯,迷穀的小族長言一,剛才他先落了下來,吃了鴻爾補上的一鼻子灰。
    他一身幹勁利落的短打,長發高高豎起剩下幾撮短的隨意散在額角,他身高和鴻爾差不多,但身形較於鴻爾的虎背熊腰就顯得纖細單薄,麵容白皙,一雙濃墨重彩的劍眉斜飛入鬢,生得俊俏是打爺爺輩的一脈單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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