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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近中天,驕火烈陽下的奉明城主府門外烏泱泱地彙集了一大片歪七扭八,曲折綿延的人流。
    清脆的巴掌聲交雜著女人的聲嘶力竭成功吸引了一道道麻木不仁的視線,他們頂著麵黃的腦袋,拖著枯槁的身軀,淡漠地看著這場淋漓盡致的世態炎涼。
    女人一頭枯黃發糙的雜絮被汗水打濕後顯得寥寥無幾,就在方才她振臂一揮將年僅八歲的女兒一耳光扇飛了好幾個軲轆地,隻因女兒糾纏掌事管家,哭嚷著要和他哥哥一同入府。
    今兒是城主府招收奴仆的日子,即便一紙賣身奴契,一世塵垢粃糠,趨之若鶩的人還是門庭若市,民不聊生之際的一頓飽飯往往就能讓尊嚴卑躬屈膝,更何況入了城主府就等於換上了一世的飯票,即便那招人的管家要在他們的腦門上烙下一個卑賤他們也甘之如飴。
    但城主府招人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年過弱冠者不收,家無血親者不收,且一戶僅收一人。
    這就是女子氣急扇飛女兒的原由,她生怕管家心生憐憫相中了女兒,而將他們家中唯一的香火苗苗拒之門外。
    不過她這是純屬多慮,從頭至尾掌事管家那顆高傲的頭顱就沒有抬起過。
    管家一隻手使著木雕折扇撲哧撲哧扇著風,另一隻手不耐地啪嗒啪嗒地翻動戶籍冊,即便屋簷擋住了長驅直入的灼曬,但人頭攢動間散發出的酸汗黴味還是讓他心煩氣躁。
    他毫無掩飾地嫌惡捂鼻,朝身旁小廝揮揮手說:“佃戶柳氏,夫亡,長子杜富十六,幼女杜思十一,滿足條令,帶進府內吧。”
    他說完幾個凶神惡煞的小廝就像收監囚犯似的推搡著男孩杜富進了高牆紅磚的城主府內,可悲的是這杜富長著狼心狗肺,他由始至終都未對寡母幼妹流露出一絲眷戀不舍,反倒藏不住的歡喜一直掛在眉梢。
    柳氏得了幾粒賣身的碎銀,她好一番涕淚橫流地上演感恩戴德後就被驅趕著抱上不省人事的女兒,一步三回頭地淹沒回了苦海之中。
    說起這奉明城主府招奴,就要談及奉明城主史鵬,年近半百的史鵬在仙門百家中的風評可謂是近嫌遠惡,他幼年父母雙亡,性子還沒長成克己複禮的模樣就早早得了隻手遮天的權勢,但由於無人管教,所作所為就愈發無法無天了。
    那年他長到了熱血方剛的年紀,在某處酒館一搖三晃地聽著折子戲,眼神卻是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人家唱戲的姑娘。
    他看上了這聲如黃鸝三分脆,腰如水蛇七分柔的姑娘,在他年少輕狂的偏執中扭曲地認為喜歡就等同於霸占,於是待曲終人散後就派人要將姑娘擄回府中。
    可女子學過些拳腳,性子更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掙紮逃到了城西的濤浪江,無助地看向圍得密不透風的人牆,有淡漠的、戲謔的、哀其不幸的,但就是沒有人敢上前製止。
    她絕望地收回目光,毅然決然地帶上燦爛的芳華奔赴進了那條波濤洶湧的濤浪江中。
    女子是城中佃戶之女,史鵬覺得他的不可一世被這身份低賤的女子羞辱了。
    自那以後他喪心病狂地打著分級管製的幌子,將佃戶生活農作之地圈成了瘠地,還掏出了吸血的袋子壓榨他們七成的田產稅收,若交不上就要強製收回田地。
    頒文不過寥寥數十字卻將佃戶尚算溫飽富足的生活徹底顛覆成了人間煉獄,若遭逢荒年餘下的三成糧食根本熬不過漫長的一年,城東郊已淪為了亂葬崗,日積月累下幹癟的屍體逐漸累成了小山高。
    但自三年前起史鵬不知是惡極必反還是良心發現,居然慷慨地給了瘠地百姓一條康莊大道的活路——賣身進入城主府。
    比起食不果腹的生活,賣身進入金碧輝煌的城主府為奴就變成了熱騰騰、香噴噴的饃饃,為爭這一個卑躬屈膝的機會而大打出手、六親不認的大有人在。
    磨難是一麵能放大人性醜惡的鏡子,人都能共富貴,但幾乎不能共患難,此時奉明城的上空隨著炙熱蒸騰而起的除了水汽外還有無盡的怨念。
    今兒一同入府的新奴有百餘人,他們被安置住進了一處雕欄玉砌的院落中。
    杜富後半夜是被尿意憋醒的,他得償所願地進入了城主府,晚飯意猶未盡地吃了一頓他十六年生涯中都未曾肖想過的大米飯和三大碗蛋花湯,現隻覺肚子裝滿了水。
    屋子裏還橫七豎八地躺著十餘個呼呼大睡的同批新奴,他躡手躡腳地踩著零星的空地出了屋子。
    剛合上門,一陣夾雜著寒氣的陰風就吹了他一腦門,他無暇顧及為何盛夏的午夜會卷起陰風,隻曉得剛被寒氣打得一激靈,蓄勢待發的尿意馬上就要憋不住了。
    他不敢在這如畫的院落隨處解決生理需求,白日裏管事的人給他們指過茅房的方向,但這院子長廊錯綜複雜,他腳不沾地地跑了好一會就發現他自己迷路了。
    他打了個寒顫實在是憋不住了,迫不及待跑到邊角的叢林裏三兩下扯開褲腰帶就撒了一泡飄飄欲仙。
    又來一陣陰風吹過他的兩股,他終是察覺出了一絲詭異,不安地四處張望竟發現右手邊有一潭空曠開闊的湖水,湖邊柳條微斜,風就是從那吹過來的。
    是有湖才起的涼風?
    他當下鎮定了些,當他將褲帶別好再抬眼看去時湖邊竟多出了個身影!
    風不知何時停了,沙沙的樹葉聲也消失了,驀地靜寂就會略顯得突兀。
    杜富覺得自己是睡迷糊了,他使勁揉搓著眼睛,沒錯了,那湖邊確確實實站著一個女子,一頭黑絲似緞如瀑,同流水潺潺,血紅色的長裙未及腳踝,露出半截白生生的玉肌和一雙金絲秀成的鸞鳳齊飛。
    他不曾聽聞城主府中還有女眷,自打當年那唱戲女子投江後城主史鵬便不再近女色,城主府莫說是當家主母,就連妾室通房也不曾出現,那這長得如仙人下凡的女子怕也是府中的奴仆?
    前後這麼仔細一想,杜富覺得自己撿到寶了。
    他在瘠地中是個遠近聞名的混子頭頭,他家父早亡,田地也早被收走了,家中光景可謂是一窮二白,娶妻生子更是癡心妄想,他隻能閑來起意逗逗瘠地中骨瘦如柴的姑娘們,這猛地見到人間尤物不由色令智昏起來。
    他駕輕就熟地打量四周。
    這湖距住人的屋子有些距離,附近也沒有巡夜的人,隻要他手腳夠快製住女子就能嚐到甜頭。
    他想著就動了,順著月光照不到的陰影,斂住逐漸粗重的呼吸,一步三顧地朝女子挪去。
    可就在下一瞬間抬頭時紅衣女子卻不翼而飛了,湖邊就幾棵新柳和一座涼亭,是絕對藏不下人的,那人哪去了?
    杜富腳步似生了根,冷汗都順著他幹癟的下頜線啪嗒滴到了地上。
    陰風又起了,徹底吹熄了他體內剛升起的燥熱,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曉得了這陰風透出的不安分。
    湖邊的柳條簌簌地動著,但不是被風拂動的,看著像是有人在拉扯著末梢,直上直下地翻騰。
    杜富眼睛都沒敢眨,尖叫已經哽在咽喉,他謹而又慎地朝四周探看著。
    啪嗒啪嗒。。。。。。
    是水滴在木板上的聲音。。。。。。
    他戰戰兢兢地扭過頭去,那是他之前站著的長廊,目光由下之上,還是那雙鸞鳳繡花鞋,光潔的腳踝,血紅的長裙,如墨的長發,以及。。。。。。
    那張煞白的臉!
    水是自裙角和袖角處滴落下去的,啪嗒啪嗒,它越滴越快最後竟流成了水柱,在女子身下彙聚成了一大攤血汙!
    杜富駭叫一聲拔腿就跑,但腳軟成了麵條,沒跑出幾步就纏在了一起,一聲悶響就將頭栽進了土裏,他心急火燎地將腦袋拔了出來,顧不上滿鼻子滿嘴的血就再朝之前的長廊上看去。
    那女子又不見了!
    他心中生出了被玩弄於股掌的驚懼,尿意再次上湧,但存貨隻能打濕褲頭。
    攝人心魄的啪嗒啪嗒聲又響起了。
    杜富的身子僵住了,胸口的突突同啪嗒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奏成了一曲驚心動魄。
    打破這短暫和諧的是那陣陰風,它撕破了溫婉的偽裝呼嘯地吹向杜富。
    杜富覺得陰風之中生出了千百隻手來,死死扯住了他的手腳脖頸,生拉硬拽般同拔蘿卜似地將他連根拔起,然後一路連跌帶撞拖到了湖邊。
    他抱緊了腦袋不敢跑也不敢叫,直到鼻尖傳入陣陣腐爛的惡臭。
    這。。。。。。是死人的氣味?
    他曾為了立住混子頭頭的威信,單槍匹馬地跑去城東的亂葬崗同著屍堆睡過一夜,認出了這如出一轍的腐臭。
    他按耐不住未知的恐懼,頭微微抬起露出了一條又細又窄的縫。
    湖是血紅色的,湖邊還起了漣漪,一下又一下打在岸邊的青石上,湖中心不知飄著什麼東西,正隨著蕩起的餘波一上一下地飄過來。
    杜富怔怔地看著,大氣也不敢出,直到那些東西漸漸近了他才借著朦朧的月色看清。
    那是一具具泛著青灰色光澤的幹屍!
    他腳軟得站不起來,隻能用雙手撐著地,嘴上嗚嗚地叫著,又踢又蹭地挪遠了好幾丈。
    啪嗒。
    冷不丁一滴徹骨的冰寒在杜富的手背散開,風馳電掣地漫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正要抬頭就覺一陣天旋地轉。
    撲通的落水聲。
    沒有預料之中的掙紮,周圍就這樣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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