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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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快滾過來!”
言一張嘴想叫聲“阿爹”,就被言篤明的一聲疾言厲色打斷了。
言篤明一向沉悶,總是不溫不火,像今日這樣怒發衝冠的模樣是不常見的,言一心中不由生出了幾分心虛來,他想過要不轉身溜掉算了,但少年人心中的那股子叛逆卻又迫使著他桀驁地走了過去。
他打記事起就對族中的第一條戒律心存不滿,有次他拉著還是小石頭的鴻爾大放厥詞道:“錯的不是我們,憑什麼我們就要躲在這山溝溝裏不出去?總有一天我會帶著族人全都出去的!”
但剛說完就被正好路過的言篤明聽去個十成十,下場是揍得他三天沒能下地,可棍棒底下出孝子這套對他完全不管用,越打越歪。
言篤明出其不意,言一梗著脖子還沒站定那戒尺就猝不及防地落在了他大腿上。
他不是沒挨過打,可這般揪心刺骨的還是頭一回,他隻覺膝蓋一軟,“撲通”就跪了下來,大腿上像是燃起了炙焰,又熱又辣,他懷疑是不是有人偷偷拿戒尺去泡了幾年的鹽水,額間冷汗眨眼就凝結成了珠,一個一個結成了串就往下落。
“這一下是你擅自出穀的責罰!”言篤明口沸目赤道,“你身為小族長不以身作則,肆意妄為,將族人的安危拋擲腦後,你可認罰?”
言一脾氣倔得像頭驢,怕是今兒被打成血人也不會低頭認錯,他疼得齜牙咧嘴,話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我不認!憑什麼我們不能出去!我們又不是十惡不赦的犯人!”
那突然的一下直接將劉嬸抽傻了,直到她看見言一大腿上汩汩流出的鮮血才忽地回神,言一雖然頑劣,但自小就是族人們的心尖尖,他們將言一爺爺的救命之恩都化成了對言一的百般縱容寵愛。
劉嬸看著那煞白的小臉心疼得都快滴出了血來,但無論是父親教訓兒子,還是族長執行族規她都沒有立場阻止。
言篤明握著戒尺的手都顯出了青筋來,他心腸又有些犯軟,脫口而出的嗬斥全變成了喋喋不休的長篇大論:“你成日不務正業,醉心於旁門左道,定身術,隱身術,這次將潭水引來怕不是使的什麼挖洞的術法吧?你今年已經十六,個子比阿爹還高了,就不能定下心來將爺爺的術法和劍法學精嗎?一定要今日拔雞毛,明日淹草藥?”
鴻靈沒想到會鬧成這樣,心中生出自責,開口勸道:“族長沒事的,我院中都是些常見的草藥,大石頭我也已經教訓了,此事就算了吧。”
言篤明卻不想就此揭過,這小子野性難馴,不好好長長記性怕是吃不住教訓的,他狠下心腸一戒尺就又抽了上去,落在了言一寧折不屈的脊梁上,力道隻增不減,瞬間就撕出了一條血肉模糊的口子來,他冷下聲道:“這是鴻爾出穀的責罰,他是你帶出去的自然也該由你來受!你可認罰?”
言一雖還想說他不認,憑什麼就不能出去!但一陣強烈的頭重腳輕讓他張不開嘴,背上的灼燒蓋過了腿上的,呼吸都顯得痙攣起來,他還想掰直腰板,可扯到傷口時感覺像是有人將手按進了他的血肉裏反複揉搓,他瞳孔逐漸失焦,身子一橫就重重栽到了地上。
“小族長!”劉嬸和鴻爾驚呼一聲,圍觀的族人全手忙腳亂地湊了上去。
言篤明沒有製止,他今天的良苦用心算是完美謝幕了,眼神在言一看不見時柔和了下來,若不是沒有時間他也不會選擇心狠手辣。
暗探出穀將又迎來一個新的年頭,但出穀就與判處死刑無異,他不願再選個族人上路,若暗探這根線真要斷也應斷在他身上,他暗自做了出穀的決定,而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總也長不大的兒子,他不清楚言一的肩膀是否可以肩負起一族人的生死存亡,今日的兩下戒尺是他最後一次嚐試磨平言一的棱角。
言一是入夜後才醒過來的,他濃密的眉毛輕輕顫了幾下就聽見鴻爾扯著嗓子喊道:“梁姨,小族長醒了。”
鴻爾口中的梁姨是言一的阿娘,名子淑,人如其名溫婉恬靜,她手忙腳亂地端了一碗白粥進來,眼中帶著血絲應是心疼哭過,她柔聲問道:“阿一你可還覺得有哪疼?肚子是不是餓了?鴻靈說今夜得讓你吃些清淡的,阿娘煨了雞湯,明日再讓你和鴻爾喝。”
言一木著臉搖頭,還對他阿爹的兩下戒尺耿耿於懷。
梁子淑歎了口氣,輕聲勸道:“你阿爹這次是罰得狠了些,但也是為你好,你這次出穀犯了戒律,若是不罰你族中便沒了規矩難成方圓。那戒尺打人定是很疼吧?疤是肯定消不掉了,你靈兒姐花了一整日時間又是磨藥粉又是熬藥羹,說是剛研製的新藥見效很快,估計明日傷口就能結痂了。”
這幾句溫言細語的關懷讓言一沒來由地生出了天大的委屈來,他從不覺得自己有錯,但他阿爹卻從未給過他肯定,他別過頭去壓低聲音問道:“阿娘,我真的錯了嗎?我們就應該一輩子都關在迷穀裏嗎?”
他並非心中沒有答案,而是想從最親近的人口中得到認可。
“世上許多事情是不能用簡單的對錯判斷的,存在了便會有存在的道理,譬如一座城的百姓因為害怕半妖而敵視半妖,那他們錯了嗎?他們不過是出於不了解生出了恐懼;那慰安民心將半妖祭天的修士錯了嗎?他們眼中不過是做了取舍,將未知的威脅掐滅在了搖籃中;那你阿爹嚴禁族人出穀又有錯嗎?他不過隻是想更好的守護迷穀罷了。事情一旦出現了分歧,就會讓人區分出對錯,但隻要你堅守心中的堅定那做的選擇就都是對的。”梁子淑心疼地拍拍他的頭,忽地又說道,“你阿爹已經下令準備封穀了,會撐起結界,再無進無出,你若真想出穀就需將本事學牢,阿娘相信你一定可以帶著族人出穀的。”
“封穀?”言一坐了起來,不小心扯到背上傷口讓他狠狠吸了一口涼氣,“那之前出穀的暗探呢?這裏可還有家人在等他們回來呢。”
縱使全族人都默認了暗探的死訊,但言一就是不願相信,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隻剩一具枯骨他們應該也是想被接回家的吧。
這些年出穀的暗探多是和梁子淑相熟的,談及這沉重的話題免不了又是好一頓的長籲短歎,梁子淑抬手揉了揉擰巴的眉毛道:“若是他們還活著總能找到回家的路的,我們隻是撐起結界而已,他們若是回來我們是能感知到的,阿娘將粥就放在桌上,你要是餓了就喝些,今兒你是遭難了得多休息,鴻爾你也別守著了,回去跟你阿姐說一聲阿一醒了,叫她也別擔心了。”
她吩咐完就體貼地合上了房門。
言一見他阿娘走了,擰巴也不裝了,指揮鴻爾道:“大石頭,把桌上的粥遞給我,快餓死我了。”
“你不是不餓嗎?”
鴻爾揶揄一句,但還是麻利地將粥遞了過去。
這粥不算燙,入口溫和,顯然是梁子淑細心處理過的,言一兩三口就喝了個底朝天,抬手擦了一把嘴,又將鴻爾招呼過來問道:“我阿娘說族中要撐起結界,你知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鴻爾理所當然地回答:“我怎麼可能知道,可能就這幾天吧。”
鴻爾有個毛病就是腦子十幾年就沒動過幾次,他對所有事物都沒有太大的好奇心——除了吃和玩。
言一覺得自己一定是被戒尺打傻了才問鴻爾,他眼珠轉了一圈又朝鴻爾道:“大石頭,我阿爹要將迷穀封起來了,也不曉得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出去耍,我們再出去一次吧,這次索性就跑遠些,我記得典籍中有記載出穀後往東一直走有個小鎮,我們就去那湊湊熱鬧就回來。”
他天生反骨,骨頭越打越硬,希望他能被戒尺打兩下就改邪歸正完全是癡人說夢,白日裏他暈倒前胸口就一直哽著一口鬱結的氣。
他剛偷偷摸摸做了個大逆不道的決定,今晚他就帶上鴻爾離家出走,他打算將這些年失蹤的暗探都找回來,而為什麼要帶上鴻爾,可能就是單純為了有朝一日的兄弟有難同當。
鴻爾的臉垮了,今天那發著寒光的戒尺他印象還是十分深刻的,他立場十分堅定地搖頭道:“小族長,你今天才被賞了兩下戒尺,你現在還想再溜出去?族長發現估計能把你打死!”
言一循循善誘道:“我們現在出去,次日晚飯前就能回,反正我們常日在穀內也是白日裏尋不到人,絕對不會有人發現的,錯過這次機會那可能就要等到下輩子才能出穀了,再說即使被發現了也是我身上再多出兩道戒尺的疤來,我都不介意你怕什麼?”
鴻爾左右這麼一想好像是這麼一個道理,裝模作樣地猶豫一會就心猿意馬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