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黃梁 第十三章 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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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的記憶也會被時間磨蝕,見麵前的種種慌亂或期待,興奮和緊張,都會在再見時歸於平淡。
周紜再見到晁慕亭時,已經可以和他平靜的對視,自然地淡笑風聲。仿佛是多年沒見的老朋友。兩人都是好修養的人,表麵工夫做得也要比一般人流暢許多。
話題從天氣開始。一個很好的開頭。
從這個話題說到洛城的氣候;又提到晁慕亭多年不曾回過帝都。從十四年前一直說到現在。有時兩人一個說,一個補充,間或發表一下物是人非的感慨。
整個談話的過程在友好祥和的氛圍中進行著。晁慕亭臉上始終掛著淡的笑容。視線總是若有若無地在周紜臉上流連。當對方覺察到,想要回應時,又飛快地飄向了別處。
以前的昕王可不是個平易近人的人。有些偏執,有些冷漠。除了是關於某人的事,幾乎沒有什麼事能讓他有多大的觸動。現在看來,那很可能不過是年輕時的錯覺,一個晦暗的夢境。
以前的昕王,除了那人,從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很放鬆,幾乎是愉快的。
周紜對現在的自己很有信心。
“洛城雖比不得帝都繁華,但地靈人傑,出過不少名士才子。赫赫有名的寒羽公子,便是在這裏長大的。當年寒羽公子和神威將軍杜雲澤被並稱為文武雙璧。二人的友誼也被傳為佳話。隻可惜,神威將軍雖年少成名,沒有戰死沙場,卻成了朋黨之爭犧牲品。寒羽公子也發誓絕不入仕。不出三年,那樣一個風采卓絕的人,竟貧病身歿。令人唏噓啊……”周紜放下茶杯,悠悠道。
晁慕亭看著眼前這位與那人有五分相像,但氣質迥異的人,還是不禁有些恍惚。
他從來都自認是個不會受任何羈絆的人。無論是權、利,還是情感。那時,他明明有能力解救那個爛好人,可還是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一步地落入朝中那幫老奸巨滑的陰謀家的圈套裏,一點一點走向毀滅。隻是為了證明,他是不被任何人所困擾的。他從來沒有後悔過。
隻是,每次一見到有和那人哪怕有一點相像的人,他都會忍不住留意。但那樣一個從內心透出光輝來的精采人物,又怎麼是一般凡胎可以生成的呢?
後來,他在一次為打發無聊而舉辦的宴會上見到一個十六七的少年。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湧上了心頭。少年生得十分清秀,意外的竟有相當好的文采,在座的名士們當場顏麵掃了地。但少年的神情卻像清風明月一樣淡然。像那人,寵辱不驚。
雖然有赫赫戰功,居心叵測之人的毀謗從來就不曾少過。所有的功績都成了別人高升的鋪路石。但那人總是笑臉迎人,根本不以為意。地位可與公卿比肩,實權怕不及一方父母官。龍椅上端坐著的人,當麵封賞,轉臉就以保護的名義將那人軟禁。那人便過起閑時種花,垂釣的悠閑日子。
去帶走那人的是皇帝的禁衛軍。當時,那人正在自家院裏曬太陽。走時,還給新種的花澆足了水。
那人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指出所謂的主謀。而那兩封在摯友那裏見過的書信他也不露半點口風。那所謂的好友也不曾出麵澄清過。那人最後走時,一定失望透頂吧。自己一心想維護的人,卻不似自己這般珍視對方一樣予以回報。
即使是這樣,那人仍不會怨恨。那人會體貼地為好友找好理由。比那人的命還要重要的理由。
晁慕亭沒有去。其實應該去的。好告訴那人,他是因為兩封信入獄,很可能是再也出不去了;那人最好的朋友因為這兩封信而被幾撥人追捕,生死未卜。而製造了這一切的,是昕王。晁慕亭。如果這樣,那人至少在走之前一直是記著他的。不管是什麼方式。即使是怨恨。
可他到底沒利用這個大好的機會。
那個永遠微笑著的人,沒有像想像中的真正的英雄一樣,用異於常人的堅強意誌頂過那一十八種酷刑,然後奇跡般地逃生。那時的晁慕亭有些驚訝,那樣的人竟然那麼容易就死去了。在一個平常的夜裏,一間陰暗潮濕的牢房裏。生命原來如此的脆弱。
有段時間,晁慕亭常常會做同一個夢。夢見一株在血池中盛開的白蓮,它的倒影是一張極相熟的麵孔。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
後來,聽說,那人將妻兒早就托給好友安排了,而不是像那個蹩足的謊話說的,是“得了急症,去別處靜養了”。
曾一度覺得那人不適合官場,他的心地太過善良,也太過耀眼。將大染缸裏的齷齪映得格外通透。可是,能在其中立足,便自有他一套求生本領。若不談野心,隻圖自保,也不是件難事。
晁慕亭無意中被那人感染了,臉上總是掛起意味不明的笑。這是無意中發生的變化,他並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表情其實沒有任何含意。
諷刺的是,那人的摯友之子,那個清秀少年,竟被人當成巴結上司所送的禮物。晁慕亭自然欣然收下。偶爾成人之美也是種道德。那人的一生似乎從未真正如意過。
晁慕亭在笑,但不代表,他的心裏是這麼想的。
而那一直笑著的人,其實也許根本就是最虛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