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離風從昕王府出來時，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從帝都來的故人。
    “吳大人？”杜離風喊了一聲。
    “你是……”吳大人看著迎上前來的少年，覺得很麵熟，就是想不起來他的名字。
    “哦，是小民唐突了。杜離風，三年前與大人見過幾麵。您記不得也是應該的。”杜離風的笑容很和煦，很善良。
    “你，你是明家的養子？”吳大人顯然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但多年為官的經驗讓他很好控製住了自己的反應。至少麵上還是相當鎮定的。
    “大人好記性，當真是愛民如子啊！”杜離風笑得越發燦爛起來。
    “哪裏哪裏。”穩定住了心神後，吳大人堆滿白肉的圓臉上，很自然地扯開一個沒有絲毫熱度的假笑。
    “當年要不是多虧大人您的指點。恐怕草民早就犯下大錯了。等草民找到失散的兄弟後，一定一起登門道謝。”杜離風躬著身，態度非常恭敬。
    “這就不用了，那本是職責所在。況且現在本官已經不是管理戶籍的掌事了。”吳大人有些不耐了。
    “聽說大人您高升了，真是恭喜了。隻是，原來那幾個小管事一個一個不是死於非命，便是下落不明，還真是不走運。哪像大人您這樣，有福星庇蔭呢？”
    “那有這樣的事，不過是道聽途說罷。本官還有事，告辭了。”吳大人臉色都變了，正要走，就被杜離風攔住了。
    他鄉遇故人，那裏肯輕易放過？
    “大人這麼快就要走了，也不多坐會。故人之子在這裏，不去看看似乎不太好吧？還是大人覺得有愧，無顏相見呢？朋友病危時托孤，想必對大人是相當信任吧？不過在官場上混，沒點背景，也是舉步惟艱吧。不知昕王得了大人怎樣的大禮，才肯出手相助啊。”杜離風眼中寒意頓生。
    “別，別說了……”吳大人扭著笨重的身體，想掙脫製錮，沒想到，對方竟是練家子，雖然年紀不大，氣力不小。
    “怎麼，怕了？也對，寒羽公子那樣風骨傲岸的人物，愛子卻受這樣的委屈。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怕也不肯原諒他那位‘好朋友’吧。”
    “你休要糊說……”吳大人著了慌。
    “是不是糊說，你自己心裏最清楚。子卿這幾年受的苦應該已經夠還你的養育之情了。你要是還有點良心的話，就向王爺說說情，放他出府吧。”明明是在求人，杜離風說出來，更像在危脅。
    “他隻是門客，想去哪裏，哪是別人管得了的……”吳大人終於放棄掙紮，嘴上卻不肯放鬆，隻是底氣不足了些。
    “大人啊，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啊。昕王多年不理會朝堂中的事，連定國王爺的封賞都不收受，卻跑回這偏遠的洛城做他的逍遙王爺，他要門客作什麼？他的喜好你最清楚不過。這樣的話，騙騙你那笨蛋侄兒好了。他到現在還念著大人的好呢。真是不折不扣的傻子。被人賣了，還替人說好話……”
    吳大人的臉色由白轉到青，神情呆滯。杜離風鬆開手，他仍立在當場。
    “你坐上現在這個位置一定付出了不少心血吧？別忘了，你的腳下踩著多少人的怨恨，那些人一定有很多話想對你說的。也不知大人在躺在高床暖枕之上時，可能安眠呢？”
    杜離風嘲諷地撇了一眼頹然的吳大人，頭也不回地徑自離去。
    出了王府，杜離風走在熙熙熙攘攘的從群中，聽著各式各樣的聲音，心頭的悶，稍稍抒解了一些。以前他並沒覺得市井生活有什麼好與不好的。這時倒發現，雖世俗了些，粗鄙了點，但比起紅牆之內，還是要自在點，坦蕩些。
    昕王家的庭院，美則美矣，沒有生氣。像是一個美人，有著絕世的容顏，卻沒有相匹的靈魂，看久了，也會索然。
    一個畫麵在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年輕的男子被陽光包圍著，那光華仿佛是從他身體裏透射出來的一樣。
    模糊的光線勾勒出那人俊美的側臉。
    眼簾低垂。但他知道陰翳下的流光，有著怎樣的變幻。
    傾聽時，像是一捧清泉，柔和，清明。
    思索時，像是一泓深潭，沉靜，深幽。
    愉快時，像是一脈細流，輕快，騰躍。
    更多時候，像是涼月清輝下的一麵鏡湖，看得到它的靜謐寧和，看不見它沉入湖底的絕望和孤寂。
    每次看到那人，他便更在意幾分。
    也許，是因為從那人的眼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