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離風在門口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敲門進去了。
    屋中彌散著淡淡的清香。那是一種據說可以寧神靜氣的香草。杜離風聞著覺得清雅宜人，便死乞白賴的從那個極小氣的商人那裏弄了一小包，獻寶似的送到嚴子卿這裏來了。
    嚴子卿已穿戴整齊，正坐在桌前，手中捧著一杯熱茶，閑閑地翻著一本書。他的臉色仍是很差，但精神看起來還不錯。
    “今天起得還真早，怎麼在等什麼人嗎？”人沒到，聲先行。
    “是啊，等你啊。”顏子卿抬起頭，笑道。這人一貫的謙謹認真，連玩笑話聽起來都分外真摯。
    杜離風麵上熱了一下，旋即又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調調來：“小爺我如今可是洛城的大紅人，想親睹本少爺風采的人，從城東一直排到城西。不過啊，是子卿的話，當然會優先考慮的，怎樣，我這個朋友夠義氣吧？”
    “你對所有的朋友都是這般的盡心盡力嗎？”嚴子卿揭開茶杯的蓋子，白皙的臉氤氳在水霧裏，看不分明。
    “呃……可以這麼說。”杜離風想了想，老老實實地答道。
    “是這樣啊……”嚴子卿的語氣太過淺淡，聽上去更像是一聲歎息。
    “說起來，這幾年光顧著東奔西跑的，也沒來得及交過朋友，你應該是第一個。”杜離風笑著說，表情難得的誠懇。
    顏子卿沒說什麼，起身，踱到窗邊，推開雕花木窗，一眼就可以看到不遠處澄清的池水正波光瀲灩。
    “其實那天，當我落入池水裏時，有那麼一瞬，覺得一下子輕鬆了好多，想著就那樣和池水融為一體也不錯。”陽光在嚴子卿的臉上鍍了一層金色的柔光，俊美的麵容看起來越發的出塵。但也讓他眼底的落寞無處遁形。
    杜離風像麵具一樣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斂去了。“你在王府過得一點也不快樂，為什麼不離開這裏？”語氣不重，帶著說話人的情緒，聽著像是質問。
    “離開？”嚴子卿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字，嘴角溢出一絲苦笑，“昕王府比不得街市商號，可任由誰自由來去。”
    “難道你不想留下，王爺還會把你禁錮住嗎？”杜離風的聲音裏夾雜著幾分慍氣，“還是你怕昕王開罪於遠在帝都的那位大人？”
    “你知道？他是我父親生前的好友，也是我的老師，將我引薦給王爺也是一片好意……”顏子卿的坦然反而讓杜離風心中隱隱的火苗更加劇烈。
    “我當然什麼都不會知道。昕王的那點‘雅癖’，王府的那點見不光的小秘密，不該我知道的，我通通不清楚，不明白。不就是男寵嗎？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誰還沒點上不得台麵的事，哪天把老底掀來看看，沒有誰比誰更不堪。尋常人要在世上碾轉立身，沒什麼好指責的。別人愛怎麼說就讓他們說去。”
    “如果說，沒有不得已的苦衷，沒有身不由己，你還會這麼說嗎？”嚴子卿笑得雲淡風清，眼中卻沒沾上半分喜色。
    杜離風一愣，怒火消了大半，隻餘下大片的茫然。
    “有些人像太陽，似乎很容易觸碰到它的溫度，但實際上，它永遠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倒是覬覦它的人，卻分明看到自己暴露出來的入骨的卑賤……”嚴子卿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虛空中的什麼。“這樣的我，還配得起你的‘朋友’二字嗎？”
    回答他的是一個溫暖的懷抱。他沒有閃躲。
    “你就是你啊，不管你喜歡什麼人，亦或是情願過怎樣的生活，因為這就是我認識的嚴子卿。就算有人拿什麼大道理過來評說，隻要無悔於心，那又如何？”杜離風安撫地拍了拍嚴子卿的背。
    “哎……”嚴子卿幽幽地歎了口氣，“這種話也隻有你敢說得出來。總能把自己的理由擺得理直氣壯。”
    “這話怎麼聽著不像是在稱讚的意思啊？”杜離風撇撇嘴說道。
    “是羨慕啊。”嚴子卿淺淺一笑。
    “王爺明白你的心意嗎？”杜離風一向直白，從不拐彎抹角。他轉過身和嚴子卿並排站要窗前。
    “嗯。”
    “是昨天吧，而且被一堆好聽的話搪塞了。”
    “什麼都瞞不過你啊。”
    “是旁觀者清。恰好我比你更了解王爺一點，比王爺更了解你一點。”
    ……
    幾隻麻雀停在窗外的樹枝上，歪著小腦袋，看過來，啾啾的說了些什麼，便飛開去，消失在燦爛的陽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