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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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齊威武十三年發生的頭一件大事,是我的及竿禮。第二件大事,是遠在邊陲大漠的大予國求娶公主和親。
大禮當天,呆瓜和麻雀給我洗了四次澡,每次所放的花瓣都不同,直到快把我的皮搓掉,才放我起來。苦不堪言。之後便任由母親親自給我打扮。打扮完後,我看著落地銅鏡裏的自己,不猶驚歎,這一世的皮相真好呢。
隻見瓜子臉兒,膚光勝雪,眉如墨畫,雙目猶似一泓清水,唇不點而紅,似笑非笑。身著河州新上供的繁花絲錦製成的藕色廣袖寬身上衣,一襲曳地望仙裙,裙身繡滿盛開的蓮花和水波花紋,暗金線織就的紗衣上麵零碎的秀著一些荷葉和含苞花蕾,公主鬢輕輕裹起,用幾隻空心雕琢的水晶簪子固定,再點綴幾朵用半透明的玉石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蓮花,花邊上被人用類似前世的細小鑽石顆粒滾了一道邊,被光一照,如星光閃爍,雍容華貴又清麗無雙。臂上挽迤著丈許來長的煙羅紫輕綃,用金鑲玉跳脫牢牢固住。腰上、腳腕上、手上都分別係了蓮花樣式的金玉鈴鐺。
彼時,正值春夏時分,窗外空氣濕潤,代表別離的“虞美人”花開正豔。夜來的露水,瑩瑩發亮,零星點點惹得人想落淚。我按下心中的不舍,斂容對母親說道:“娘,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母親拉著我的手眼角含淚,嘴唇微微上揚,猶帶欣慰:“兒啊,終於是大姑娘了。”我很難過,因為大禮之後就不能再住皇宮裏,要住去外麵了。
整整一天我被太陽嗮得發軟,老七說我從來沒有隆重打扮過,沒想到這麼好看,所以便帶著路魏雲找了個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觀看,距離太遠,糕點做的暗器打著。在我餓得前胸貼後背之際,老十一的方向有什麼東西往我這裏一閃,緊接著袖子微微下墜,我連忙稍微側身一摸,隻有半粒杏仁。這才恍惚記得,十一的暗器手法就像我畫的水墨丹青一般見不得人。
及竿裏結束後,本以為要被皇帝老子賣去和親,可是他卻下旨封我為武郡主,賜郡主府,再賜女衛二百。另外冊封了一個大臣的女兒做公主,不日和親大予國。此時才相信了皇帝老子對我的愛惜。
我的郡主府依山而建,在半山中央。到了晚間月色籠罩著山頂如輕白色的霧氣。與老十、十一和十七的府邸成品子狀。建成當天我打趣十七:“以後妹妹要靠哥哥們保護了。”
十七卻笑嘻嘻的露出他潔白的牙齒說:“哥哥就是為了保護妹妹周全才存在的。”
著實把我感動得不輕,把當初及竿禮沒有給我接濟吃食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暗自後悔曾經的草木皆兵,拒人千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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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花草,獨愛枝杆挺拔,修長、而又亭亭玉立,嫋娜多姿,四時青翠,淩霜傲雨的竹子,無論是葉若芭蕉。大七尺許,節長丈二的龍公竹,還是出自成都,杆上每節兩青兩黃相間的金鑲碧竹。我喜歡漫步兩旁茂竹的夾道,竹葉輕輕拂麵,又顯得萬般溫柔,寧靜和幽雅。
我的武郡府修建成一個大框,裏麵兩個“回”子形院落結連在一起,分內外院,前院中間立成一個僅遮雨水的高大亭子,地麵用最堅硬的石料鋪成,用做練武,後院正中是臥室,四麵種滿片竹林。我很滿意這裏隱約有種隱士居所的味道。
除了隨時跟著我的麻雀外,我又在皇帝老子給我的二百女侍衛裏,揀選了十六個年輕手腳伶俐,姿色、武功皆出眾的女子,做內侍貼身伺候,其餘的仆役媽子全都趕得遠遠的,不允許出現在我麵前。我出宮住,母親又把呆瓜給我送來。伺候的人夠了,但是我卻異常討厭身邊人多。走到哪裏都跟著一大群。
十七嫌棄我府邸窄小,但又愛上我的練武場。每日風雨無阻,卯時就跑來與我一同練武。麻雀二人此時的武藝已經算是一流了,跟十七也能對上半個時辰才露敗象。呆瓜在學武的時候年紀已經大了,除了點二流輕功外,便專研醫理毒經,如今也很有成就。
我專心細細調教新來的十六個姑娘。閑暇時分便把前世見過的一些小物件畫出來,跟老十和十一研究。他們做出成品來後,放到老七的產業變賣。老七便一人分了我們一分子。
深秋時節,枝頭的黃葉被一夜秋風掃盡,遍地金黃。唯獨我的武郡府裏一片綠色。老七和十七也不在城裏撒著丫子找熱鬧了,得空就跑到我這裏,整日焚香撫琴,煮酒舞劍。惹得我幾個丫鬟衛士春心蕩漾。挖空心思的做些精致細膩的小菜點心給這幾個整日裏騙我吃喝的家夥。什麼玫瑰豆腐、梨花飯、櫻桃蹄膀……小女兒心事全被她們擺到桌麵上來。路魏雲也跟著來過幾次,隻是那個白袍書生卻是再沒見過了。
金風颯颯的秋季來臨的時候皇帝老子頂著秋陽,帶著一幫大小老婆去秋獵,按規矩我們這一輩年輕人也要隨行的,可是我要照顧怕冷的母親,老七最年長,皇帝老子要他監國,老十和十一要趕時間研究改進新的守成弩弓,所以都沒有去。隻有想做米蟲的十七苦哈哈的被路魏雲逮著協同帶領禁衛軍護駕。
宮裏隻留下曹貴妃和馮淑妃暫時掌管後宮。芙妃、榮妃、麗嬪、柳修儀都是因為懷孕而沒能隨行。
母親身體一向虛弱,隻是精神還好,這是當初生我的時候沒得到調養而落的病根。天轉涼時隻能呆在床上靜養。母親把呆瓜給我後,月華殿裏用的兩個貼身嬤嬤皆是從內務府新來的,就連以前用的幾個粗使丫頭也被人換成陌生麵孔。雖然不喜,但看母親神色跟過去並無不同,也就沒怎麼放在心上,
我怕招惹是非,回宮後就將宮門落鎖,內務府送來吃穿用度也隻讓送到牆邊,自有麻雀張羅。出宮前跟著我的暗樁又出現在月華殿周圍,讓我放心不少。
我跟母親都不怎麼愛說話,她愛看書撫琴,我愛練武。天氣好的時候,我們一同坐在院子裏懶洋洋的嗮太陽,隻聽見極輕的翻書生,而我坐在一旁打坐調息。麻雀呆瓜也分守四周輕易不離開,在下麵這些新來的嬤嬤和丫頭看來處處透露詭異。
秋季最後一場雨來臨的時候,母親用一個繡滿荷塘的靠枕斜靠在床上,我陪著她有一陣沒一陣的說話。月華殿外響起嘈雜的腳步聲,許久後,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響起,我正要呆瓜出去訓斥外麵的奴才,小麻撩著門簾子青著臉進來了,急促的說道:“主子,門外麵是曹貴妃身邊的李公公帶了好多士兵,將我們月華殿圍了。”院子的兩個嬤嬤大呼小叫的要小雀開殿門,幾個粗使丫頭在牆邊上跪了一地。小雀站在門邊也不說話,護著門上的鎖不讓人動。
我心裏突突的跳個不停,腦子裏轉了幾轉也沒理清這是怎麼回事。躍到牆頭一看,圍殿的兵士都穿著鎧甲著裝整齊。
李公公看見我在牆頭上站了,不陰不陽的對我說道:“武郡主,開門吧,貴妃娘娘有話要問淑儀,何必為難我們奴才。”
我本不善言辭也不十分懂宮廷規矩,看他們一副捉人的嘴臉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搭話。李公公見我不搭話,臉色變了又變,看到平時都是暗地裏保護我的暗樁全都從躲藏的地方出來,站在牆上,將背上的弓箭拉開對準牆外的人,一咬牙恨恨的說道:“武郡主,這宮闈裏也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趕緊開門吧你!不然奴才我可就要砸門了。”
小雀也躍上牆頭,麵笑皮不笑的鞠了個禮問道:“喲,什麼風把李公公吹來了,小雀正準備了幾件禮物要去看公公您呢,想不到先在這裏就遇上了。”
李公公冷冷哼了一聲:“淑儀毒害麗嬪,現今一屍兩命。甭在裏頭躲著了。今兒個,這月華殿裏一幹人等全都休想溜掉。”
小麻一聽,氣憤的跳上牆頭大聲喝問:“你這不要命的奴才誰給你的膽?敢在這裏胡說八道。”聽到這裏,我再遲鈍也知道這月華殿裏麵出了內鬼了,逐叫呆瓜四處搜尋。特別不能放過母親和我的房間。
母親不知出了什麼事,起身搭了件外袍從內屋走出來。那兩個嬤嬤急忙一左一右的趕緊攙扶著,把前後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母親愕然的問道:“這是怎麼說來?”。
這時,呆瓜從母親的枕頭裏找到一包紅花粉又在平時母親裝書的櫃子暗格裏發現一包麝香粉,還在梳妝盒裏找到一包砒霜。悄悄拿給我看了,心下驚異,麵上卻不動聲色,袖口略一攏,手似撚花,將靈魂印記打進月華殿裏那幾個新人的靈魂上。
我居高臨下的看著圍著月華殿的一幹人等,氣勢外放,滿意的看他們往後退了兩步,才淡淡的說道:“母親換裝,各位就等著吧。誰敢砸,我不介意收集些人血做胭脂腮紅。”
說罷回到院子裏麵,一麵吩咐呆瓜給母親梳妝打扮,一麵提了那兩個新來的嬤嬤和四個粗使丫鬟進到我房間裏問話。
幾人被我下過靈魂印記,不消嚇,問什麼答什麼。這才知道,在母親枕頭裏藏紅花藥粉的是黃嬤嬤,可藥粉是芙妃給的,而黃嬤嬤來月華殿伺候之前,是馮淑妃跟前的人,而馮淑妃又是曹貴妃的遠房表親,藏麝香粉的周嬤嬤是來月華殿前,又是皇後的人。那麼毒害麗妃要母親背黑鍋的就應該是芙妃,四個粗使丫鬟裏,隻有一個叫小碧的曾經在已經跟皇帝老子去狩獵的吳貴妃跟前當過差,砒霜是半刻鍾前小碧乘亂放進去的。另外三個,都是從洗衣局調出來的。之前也沒伺候過誰。
聽這麼多,也知道是落了人陷阱。謀害皇帝子嗣,是抄家滅族之禍,栽贓到我們頭上對誰最有好處?我望著依然下得暢快的秋雨,眯著眼睛怎麼也想不明白,看起來,很簡單,三種不同的藥粉代表了三個勢力,似乎都想向母親下手。而這次麗嬪的死,究竟是其中哪一方人做的呢?
我扶著身穿一襲暗黃色銀菊紋宮裝的母親,讓呆瓜撐著傘,打開月華殿的殿門,讓暗衛保護好兩個嬤嬤和小碧並暗中吩咐麻雀半路回郡主府調遣人手並通知老七和老十和老十一進宮。
踏著雨水,秋天的寒冷撲麵而來,一路上落葉紛飛。我們一路慢行,李公公一直冷著臉在前麵走著,時不時停下來等我們,宮衛也不敢催。
行到曹貴妃住的秋菊殿,跪了滿園子的宮女太監老媽子。馮淑妃、芙妃、榮妃、柳修儀來得一個不差。
還未進門,就聽見馮淑妃尖酸刻薄的嗓音:“來人,將這犯婦押下去。”
我上前一步,雙眼暴戾的環顧四周,沉聲道:“誰敢?!”
曹貴妃做在主位上緩緩的喝著茶水,馮淑妃伸著她的指甲套,指著母親問道:“賤人,這是你教的女兒麼?竟敢目無尊長。”我聽不得有人罵我母親,“啪”的一聲打在她臉上,看到她嘴角殷紅,才說道:“說話客氣點。這隻是問話,不是上堂。”
曹貴妃放下她的滾了金邊的白瓷茶碗盯著母親看了半響,才輕啟朱唇:“妹妹啊,你可要諒解我替皇後掌管後宮啊,皇上和姐姐們才離開半月,就出這麼一檔子事,我也不好辦呢。麗嬪死得好慘哪。”說完還用手絹擦拭眼角,母親溫和的回答她:“貴妃姐姐說的是,十九莫要胡鬧。”
我站到一旁,靜靜的看著這場鬧劇。心裏反複躍過許多念頭,心裏要捉住什麼,卻又什麼都沒有了。
大殿裏,鴉雀無聲,我能聽見芙妃緊張急促的呼吸,過了一會,李公公湊到曹貴妃耳邊些什麼,曹貴妃眼睛裏閃過一絲狠辣,無奈的對母親說道:“今天發現麗嬪出事的時候,她的貼身打丫鬟說,淑儀妹妹去看過她,送了盒點心?不知妹妹有何說辭?”我知道他們在月華殿什麼也沒搜到。這樣問一定是想把母親回答的話繞進去。
母親一臉驚訝的望向我,月華殿落鎖的事,宮裏誰不曉得?曹貴妃這話實在問得太不高明。母親正欲答話,曹妃卻看見了跟在我們後麵老遠的暗衛,頓時臉上一陣發白。趕緊接著又說:“如今月華殿落鎖,裏麵的人不出來,外麵的人也進去不得,想必是那個丫鬟看錯了人。不得已才請妹妹來我這裏吃杯茶。”
暗衛是直屬皇帝的死士,他們也隻忠心一個主子,就是我的皇帝老子。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死士,是不說謊的。
我見她神色不定,母親也有些乏了,便開口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這就回去了。”扶起母親轉身便走。
回到月華殿,老七已經在裏麵等著了,見我們毫發未傷的回來,鬆了口氣。“我已經快馬將今日發生的事上奏父皇,如今這宮裏也不太安全,不如接淑儀娘娘去你郡主府?”我想想也是,便將接了老七給我的出宮腰牌,連著兩個嬤嬤和小碧一同帶走。因為事關皇帝的子嗣,我便吩咐暗衛在宮中暗中保護另外幾個有孕嬪妃。
臨走前,老七反複叮囑我,宮有宮規,國有國法,做事萬萬不可衝動了。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我不僅猜測,他一定知道什麼。而我的皇帝老子卻已經快四年沒有去過秋獵了。
暴風雨就要來臨了啊。這場雨,首當其中的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