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竹影婆娑，冷冷的風吹過，帶來山頂銀杏的香氣。我坐在竹林中微眯著眼手指有意無意的掃過琴弦，叮叮咚咚，曲不成調。彎月，清冷如霜降，從竹葉的縫隙暢然流下，落在我身上。
    派出去探聽消息的幾個侍衛陸續而回，靜靜的站在我身後。皇城看起來一切安然如故，暗地裏換防的痕跡也不甚明顯，奢靡繁華的皇宮裏，安靜異常，就連平時犯錯的宮女死後拋屍的亂葬崗都比平時要幹淨些。
    小雀悄悄的湊在我耳邊小心的對我說到：“奴才覺得十分詭異，主子要早做打算才好。”
    “表麵上越是平靜，底下越是暗流洶湧。”小麻垂著頭接著又說道：“七皇子在宮中。可是十皇子、十一皇子都沒有在平時應該在的地方。平安王府的平安王也沒有蹤跡。”
    啊呆偏著頭想了想說到：“皇城內的所有藥店，在今年開春起都在私底下大量囤積，川烏、草烏、馬錢子、麻黃、桂枝等等四十餘種草藥。明裏暗裏都查得很緊，不讓賣，都說缺貨。”
    我心下一動問到：“糧食的價格變動大嗎？”
    見各人都答不上來，小雀一臉得意道：“奴才前幾天聽廚房的嬤嬤抱怨，說今年市麵上都是往年的舊米，連宮裏都沒有新米進供呢，想做份紫米蓮煲都用的是去年剩下的。怪不得奴才聞著都覺得不怎麼香。”
    內宮一向都牽連著朝堂，皇帝老子的秋獵，後宮囂張的曹貴妃……真是大手筆啊。
    莫非想借我母親搬到的是……十七的母親賢妃，和她後麵的娘家，賢妃的哥哥叔叔們也都手握兵權，那麼皇帝老子帶走十七和賢妃，是為了投鼠忌器？
    東方已經紅遍了天，我高高的站在練武亭頂上，任由秋風激烈的吹動裙擺開成一朵花。遙遠的看著皇城和皇宮的外牆反射出的淡淡光芒。忽然想到怪獸的嘴，也似這般黑洞洞的並且還噴發著臭氣。
    很臭。陰謀的味道。
    我突然很想念跟隨皇帝老子去秋獵的十七。想念他的紅纓槍。
    緩緩的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已經平靜無波。
    再有消息傳來的時候，已經是冬季。天黑得早，彼時我正躺在屋子裏的貴妃椅上假寐，整理我前世帶來不曾忘記過的殺人技巧。薰爐內燃著的薄荷香輕霧繚繞更顯得滿室清冷。
    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六部尚書去五留其一，朝堂上下誅滅官員三十八名，流放一百零三人，後宮貶殺十一人。牽連更是不知凡幾。皇帝震怒。就連懷孕嬪妃給個嬪妃裏也隻剩下了個柳修儀。
    這個冬天，異常寒冷，竟也飄飄灑灑下起雪來如柳絮飛花。將滿地血腥盡數埋進皚皚白雪之下。曾經的汙跡再也不會有人想起。
    夜，安靜，真是“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開。”
    母親回宮的第四天，十七才頂著濃厚的雪霜回來，比之去秋獵前看起來成熟穩重許多，眉上也鎖了愁。
    我招來麻雀去後山摘回許多桃花，用銀碳燒著泥爐子給十七煮著汾酒喝。“哥哥注意安全罷。”我知他要上戰場，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但是曾經愛笑的眼裏，平時的玩世不恭已經消失得毫無端倪可尋。
    十七皺皺眉道：“你怎麼知道？”
    我好笑他皺眉的樣子：“哥哥皺眉的樣子很難看呢，川烏、草烏、馬錢子這些東西，妹妹我可都買不著呢。”
    十七沉默良久，微歎了口氣說道：“是啊，什麼都瞞不住你。過完年，我去北邊。如果你明年指婚，說不定也不能來了。”
    離別的惆悵瞬間充斥在心裏。眼睛發酸蒙上一層薄霧。
    我看著這個除了母親以外給我最多溫暖的親人，盡量放軟語調按奈下心中離愁，輕笑著說道：“我一直以為英雄在遠方，在遙不可知的地方，沒想到眼前就有一位。”
    “英雄麼？我不想做，我隻想保護我想要保護的人而已，這幾年北方蠢蠢欲動啊。天下不統，何以為家？”十七望著窗外的竹葉，風沙沙的吹著。瞬間我感到他身上散發出的豪情萬丈，似乎要把灰色的天劃出一道口子。
    我愣愣的看著他，這是那個想做米蟲的十七麼？突如其來的陌生讓我無所適從。忽然想起年初那個新封的和親大予的公主，更覺悲哀。
    透過白玉酒杯裏淡淡泛紅的桃花酒，似乎看到了戰場上的爾虞我詐血流成河，硝煙彌漫和伏屍百萬。
    十年隱忍，十年修身養性，為的是攘外必先安內。我皇帝老子的野心可見一斑。
    往年，老七下麵的各家店麵的帳目都由各地的掌櫃送來皇城，可是今年還未到新年，老七就去普國巡視生意，老十也受他所托去西越檢查帳目。臨行前我忽然想起孫子兵法裏的第一句：“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我終於，也感覺到了戰爭帶來的緊張氣氛。
    皇城裏不似往年的節儉，反而夜夜笙歌，迷金醉紙，更是將這種緊張隱藏在浮華之下。
    我仔細用小楷將三十六計和中卷孫子兵法默寫出來，寫在呆瓜從內務府裏找出來的最陳舊的絹子上，再找了個目不識丁的年老繡娘用極細的烏金順著我的字跡秀上一遍。然後把不足十寸的絹子四周稍微燒焦一些，看起來殘缺不整，最後再拿一種一點燃就產生大量黑煙的劣質蠟燭隔遠一些熏上一遍。為了讓整張絹子染上腐舊的味道，我又從院子裏挖了一罐濕土，把絹子放進去悶了半個多月才拿出來。
    戰場詭異多變，而這僅僅是我唯一能做的。
    做完這一切，已三月，城外梨花紛飛，杜鵑、紫荊開得燦爛繁華。
    十七離開的那天，我穿著粉色荷花蓮裙，裙邊暗秀著代表平安的杜若花，紗披壤絲，手挽同樣秀著杜若的綾紗。帶著麻雀和幾個女侍衛在十裏長亭內等著他從皇城離開的隊伍。
    他們一騎百人的隊伍臨近時，已過辰時，露水還未散盡。春晨的風把我的裙角、綾紗微微吹起。我心不在焉斷斷續續的彈著“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逝去難忘的光陰還留下多少個世界有故事讓人情迷惑遠山山外山風在感動我生如夢夢醒時悲歡離合歌舞一曲送別離內心悠悠誰又知道你看到說到的理由故事中的世界在慢慢告訴我也許這樣的世紀不再有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琴聲蓋過了馬蹄聲，遙遙的看見塵土飛揚。
    十七見我來送別，直接將馬騎到白玉欄杆邊上，也不下馬，低頭看著我沉沉的問道：“妹妹怎麼來了。”我示意小雀將一個用油布做成的巴掌大小的錦囊送到他麵前，嚼著意味深長的笑容對他說道：“裏麵放了些東西，你可能用得到，不過，萬萬不可示於人前。還有，別問我哪來的。”
    十七捏了捏，雙眼露出疑惑，我笑但不語，撫琴的十指也沒停下來。挑了挑眉毛，小雀趕緊上前一步小聲對十七說道：“好東西，有市無價呢！奴才先祝十七皇子凱旋而歸！”隨即露出一個獻媚的笑容。
    身後幾個侍衛也連聲說到：“恭送十七皇子。”十七無奈，隻好勒了韁繩縱馬而去。
    那油布做成的錦囊裏裝著三十六計和孫子兵法，還有一個小巧的用純銀做成的扁瓶，裏麵裝著呆瓜用百種鮮花和草藥新做出來的六十粒既可內服也可外敷的治傷靈藥，並帶有去毒功效“萬百丹”。此丹費時費力一爐才百丸，裏麵不僅摻了魂珠，光百年紫參就用了五隻，如果不是能去宮裏或偷或拿，根本連半爐都做不出來。
    遠處塵煙又起，路魏雲背著個包袱一人單騎，氣喘籲籲的策馬狂奔而來。遠遠見我便大聲問：“十七走了麼？”我招手要他進來歇息等候。我料半個時辰內十七還會回來，因為他一定會一邊騎馬一邊打開錦囊。
    路魏雲一身舊布青衣，腳上同色靴子。他見我打量，便答道：“此番我得跟著去。剛請的旨。”正要開口問，他又接著說到：“邊境上的燕城城主是我表姐夫。我跟著去，兵權好拿些。”
    小雀打趣道：“我們主子還沒問呢，路公子就知曉了。真厲害呢。”“嗤”的一聲，身後幾人全都轉過臉去笑了。路魏雲頓時被羞得坐立不得，整張臉紅裏透著紫，紫裏透著青。
    我還沒訓斥小雀嘴碎，就聽見馬嘶聲。十七連滾帶爬的衝到我麵前，滿臉興奮，話都說不清楚：“好……妹……妹謝……謝”
    我大笑：“瓶子裏的東西自己分些給雲哥哥，他要跟你去呢。絹子可不許給人了。哥哥快些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