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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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夏降至,月亮上也泛著層熱氣,知了隱隱約約地叫著,暗暗地不知疲倦。
我坐在賬房裏,倒還自在。因為閣樓建在池子邊上,波光粼粼映在牆上,流波偷轉,甚是陰涼。碧玉做成的硯台,墨在上麵磨勻了,映出刻在底部的楊柳蘇堤,暈暈然晃開了別人的虛幻意向。紅木鎮紙,白玉筆架,同是光滑細膩的觸感,卻是兩種品格。端莊的,婉轉的,卻都刻著蘇家家徽,精致而大氣。倒是一把算盤,質地古樸,看上去有了些年頭。我坐在檀木桌前,身旁空無一人,難得的寂靜。
蘇家的家產極大,西街上的店鋪大多是租的蘇家的地界,所以每個月都有抽成上繳。
因為父親大人長期駐守在邊關,生性耿直豪爽,所以和各部落民族素來交好。聖上對外采取軟政策,允許他們進入中原經商,後因薩金族屢屢進犯,而皇帝的軍隊大多是無用之徒,所以還要每五年派公主前去和親,緩和關係。呼爾延帳人驍勇善戰,卻因礙著大王和父親大人的關係,無法侵略中原,所以相安無事。各異邦商人進入帝京,是要先經過父親的同意的,自然稅務是要上繳的。原本這樣的事情是通過戶部的,可是由於那些人隻聽聞過蘇遏將軍大名,一看那些大人們低眉順眼的模樣,心中更是不服,皇帝隻得將此事交托父親大人。
原本父親在塞外,這件事便一直由蘇懷麟負責,而近年來,父親和皇帝有意願將讓蘇懷麟繼承將軍之位,所以開始讓他做個一官半職,適應官場。父親便從塞外回到帝京。
自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太子殿下。雖然這件事早有耳聞,不過是在扶柔那裏得到的證實。
三年前,大司馬寧修文之女寧可藍,也就是藍貴妃,她的兒子,當今八皇子司馬昊徹查江南私鹽大案,嚴懲主謀江南巡撫,用自己的錢補償受害百姓,深得民心。再加上皇後善妒成性,而且甚有野心,什麼事都想幹涉,她早已失寵。而藍貴妃寬容大度,待人親善,甚得皇帝喜愛。眾人私下裏早就暗自揣測皇帝有可能心中起了換太子的念頭。
五皇子,六皇子,十一皇子都是八皇子一黨的,自然也就代表他們的家族是站在八皇子一邊的。三皇子身體孱弱,四皇子平庸無才,七皇子的母親隻是小小知府之女,毫無威脅。其餘人隻是隔岸觀望,並無動作和表示。
不過我並不擔心太子的地位,憑他身上那股霸氣自然是能當上皇帝。而即使皇帝因為對皇後的厭惡和百姓們的一時推崇,想要換掉他,也並非那麼容易。自古以來長幼有序,他總得顧及這一點。
不過這一切都要建立在八皇子的心思上。品行且不論,就聰慧而言,他絕不比太子差。而野心麼…難說。什麼事都能偽裝,我偏就不信大司馬一家沒動過這個心思。他們若是在此時弄出什麼事端,拋到太子頭上,而皇帝不給太子翻身的機會,那這事兒就蓋棺定論,太子最多隻能靠武力來解決問題了。
太子豈會想不到這些事情?他自然是趁早拉攏朝廷要員,威懾八皇子,省得到時候多事。父親大人看人也極準,定是看定太子有能耐,才借休養之名回帝京幫他來了。
這樣說起來,蘇懷麟其實很辛苦的吧。同齡人哪有那麼多的事務纏身?像冀北,無官一身輕。還有那林繼康,笑起來那麼沒心沒肺,活得一定很開心吧。他連笑容都在偽裝,仿佛什麼事都成竹在胸,其實心裏裝著的事都沒那麼容易吧。
野心越大,活得越累。這話說得真不假。我不禁笑了起來,低頭撥弄起算盤珠子,發出零星清脆的響聲。蘇懷麟這小子以後也一定能做個什麼大官的,我豈不是能封到個誥命夫人?好笑,真好笑。
突然感覺到什麼人正瞧著我,我抬起頭來一看,蘇懷麟提著燈籠,半倚著房門,滿臉笑意。
他的臉被池塘月色映照得光滑柔和,頭發束得整整齊齊,仿佛剛辦完事情回來。手指修長,骨骼圓潤,抵在竹製的長柄上,甚是好看。他的眉眼間雖有絲毫疲憊,可因著笑意,到有幾分慵懶秀雅的氣韻。眼睛裏倒映著浮光,旖旎風流。又因瞳仁裏存著小小的一個我,變得曖昧起來。
我被他看得頭腦發麻,微低下頭,問道:“你來做什麼?”話一出口,我便想扇我自己兩巴掌,這算是個什麼傻問題。
他倒不以為怪,說道:“懷麟怕夫人晚上磕著絆著,這廊子又長,所以來接夫人回房。”
他左口一個夫人,右口一個夫人,叫得十分親切順暢。笑意溫和,理由周到,我也沒什麼話好說,隻得整理了賬簿,站起身來。
他慢慢地走在前頭,燭光細致地照亮我眼前的路,和著他的腳步微微晃動,一下,一下。
我在後麵跟著,眼睛瞧著自己的腳尖一塊兒,慢慢地走著。
我們兩人都不說話,隻聽見知了輕輕地叫喚著,不知疲憊。
他慢下腳步來,和我並肩,說道:“夫人一天下來辛苦了。”我抬頭看了他一眼,隻見他目不斜視,一雙眼睛微眯著。
“不,相公在外忙於公務,才是辛苦了。”我也抬起頭來,學著他的語氣回答。
“嗬……”他突地笑了起來,火光也好似亮了幾分。“哎呀,我們兩個人在這裏說些什麼呀。”
我聽見他這般話語,終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就是說啊,裝什麼裝,又沒外人,還擺出一副相敬如賓,夫妻恩愛的樣子來,真是做戲做久了。
等等,可是這樣的感覺,卻更加默契地嵌入我的腦海中。原來,我是不把他當做外人的。
他也在瞬間收了笑意,把燈籠提高了些,直照著我的臉,微微發燙。
“綠絛呀,也就在你麵前我還能高興些。”他仍彎著嘴角,眼眸裏的倦怠掀開了小角,傾瀉出來,像條溪流般流淌而節製著。
我偏著頭望著他,又轉眼看了看月亮,說:“走吧。”
他垂下眼簾,不再說話,卻是笑著靠近了些。
我便隨著他的腳步走過那長長的回廊,隻覺得一片光明。
月亮高高掛,灑在我身後的年華裏,微微閃亮,微微泛涼,漸漸滄桑而微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