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黑夜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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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老話,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非常實在的道理。
    這一天,是禿頭男人的生日。母親早早地係上圍裙在廚房忙著,玉麟坐著小凳子在一邊處理涼涼的海蟄頭。上廚師培訓學校有些日子了,基本的家常菜玉麟還是可以做得有模有樣。
    暑夏炎炎,外麵的知了叫得惱人。
    玉麟仔細地將水發海蟄頭切成很薄的一片一片,在熱水裏滾會,立刻撈出瀝幹放在透明的玻璃碗裏,又細細將蛋皮切成絲末,香菜成段,撒在海蟄上,拌拌勻下鍋翻炒,等到七分熟後,再勺上香油,麻油。非常清爽可口的一道菜。
    母親笑著看著玉麟,手裏收拾著一條魚,準備做道蘿卜絲鯽魚湯。
    玉麟穿著天藍色的短袖,露出修長白皙的手臂,這樣的手臂掌勺切菜卻也透著些情落悠然之美。瘦削的肩膀,挺直的背,微微滲著些汗漬。
    “累嗎?”母親為玉麟擦擦額角上的汗。
    “不累。”玉麟笑著,露出潔白的細牙,“媽媽,你休息會,我來做魚。”
    “不,腥味大。”母親搖搖頭。
    “沒事。”玉麟拿過母親手上的魚,認真地刮著魚鱗。
    母親笑著走進客廳,又搬出沙發邊掩著的盒子看看。
    盒子裏的一雙黑色皮鞋,是母親在市場裏買的,給禿頭男人的禮物。
    玉麟輕輕探出腦袋,看著笑盈盈的母親,心裏卻泛上酸澀。近日來,母親操持家事,憔悴了不少,額頭旁的銀絲一撮撮地冒出來,還要不時忍受著禿頭男人的喜怒無常,越活越累,越活越老。
    傍晚時分,母子倆忙乎了半天終於完成了一大桌子的菜。
    涼拌海蟄頭,蘑菇炒肉片,蘿卜鯽魚湯,醋溜雞塊,外加一隻小蛋糕。
    禿頭男人一進門就咧著嘴笑:“好香的味,都做什麼好吃的?”
    探出肥腦袋一看,“呦,全素的啊?”對於禿頭男人來說,沒麻沒辣的簡直是味同嚼蠟。
    “哦,玉麟,你快給爸爸去買瓶酒。”外婆趕緊支著玉麟。
    玉麟接過錢,點點頭。
    “等等,玉麟。”母親上前,從口袋裏又掏出一些錢,“你到對麵超市裏去買瓶茅台。”
    玉麟收著錢,小跑著出門。
    禿頭男人掏掏耳朵,摸著肚子,“湊和吃點,來,快吃快吃。”
    不一會玉麟買酒回來。
    母親為禿頭男人斟上酒。禿頭男人爽快地一飲而光。
    空氣裏散著微微發辛的醬香味,細膩,醇厚,回味綿長。
    玉麟低著頭,想著父親也曾喝這樣的白酒,還會用筷子蘸點給自己嚐嚐味。
    “沒味,真沒味。”禿頭男人用大勺胡亂地攪著那碗鯽魚湯,翹著腿,聳起腳趾朝著玉麟抖著。
    抖著抖著,腳趾頭戳到玉麟,玉麟輕輕皺眉,不去理會。
    禿頭男人麵色潮紅,兩顴的肉一抖一抖,嗬嗬地笑。
    “別抖,財氣都抖光了。”母親輕輕地說。
    “呦,老子還有什麼財氣,都混這田地了。”禿頭男人微微發醉,卻情誌高漲。
    “對了,給你買了禮物。”母親拿出身後那隻盒子。
    “啥玩意?”禿頭男人盯著看。
    “是雙鞋,皮很暖的。”母親拿出皮鞋,讓禿頭男人摸摸。
    禿頭男人一把抓過鞋,邊笑邊脫下舊鞋,欲試穿。
    一股臭氣上泛,玉麟撇開頭。
    禿頭男人的腳很肥,腳趾粗大短小,像塊發糕一樣粘在一起,分都分不開,硬撐著擠進那雙鞋子。
    “呦,痛。”禿頭男人扒下鞋,隨手扔一邊,“穿不了。”
    母親尷尬,小聲地說:“明天拿去換個大碼的。”
    禿頭男人冷哼一下。
    氣氛一時間凝重起來,桌子上那鍋魚湯慢慢冷卻,一層薄薄的油漬堆起。窗外暮色蒼茫,玉麟聽到一種遠遠的狗吠聲,應該是巷子外麵那條老黃溝,有些悲涼淒切地叫著,抬頭看看,禿頭男人的眼睛渾濁得厲害,喉結上下滾動。
    越來越凝重的逼仄感覺。
    “我再去熱熱。”母親端起那碗魚湯。
    禿頭男人一下子抓住母親纖細的手腕。
    瞬時,那鍋魚湯嘩嘩下翻,湯裏的火腿絲,蘿卜絲,生薑灑一地,殘羹冷炙。
    “呦,還記得以前那號呢。”禿頭男人扯出一冷笑,笑得放肆,笑得快揚到耳畔。
    “沒,沒,說什麼呢。”母親搖著頭,微微發抖。
    玉麟立刻上前,拿起掃帚畚箕收拾那堆殘渣。
    “說什麼你心裏明白。”禿頭男人放開母親的手,又一杯酒入肚,晃著身子起身回房,眼角瞥瞥那雙丟在一邊的新鞋,又從鼻子裏哼擠出一聲。
    “媽媽,你沒事吧?”玉麟摸摸母親手腕上紅色的印子。
    母親搖搖頭。
    這頓飯吃得很不舒服,大家心裏都清楚。
    飯後玉麟收拾著桌子,看看那隻還來不及吃的小蛋糕,心裏小小發讒,切了一快嚐嚐,綿綿密密的甜味。
    “外婆,你也吃一快。”玉麟切下好大一塊帶黃桃的給外婆。
    “玉麟,你怎麼好吃了它呢?你爸爸的生日蛋糕啊。”外婆趕緊用薄紙包好,擱回原處。
    玉麟微微撅著嘴,“他也不會想吃的。”
    “那我們也不能隨便吃的,你爸爸會覺得不受我們待見的。”外婆總是有自己的一套理由。
    玉麟捏捏衣角,繼續拿著掃帚掃地。
    沙發邊靜靜躺著那隻被禿頭男人扔飛的新鞋。
    玉麟輕輕撿起來,仔細看著。突然想起父親,一身挺括的灰色中山裝下總是會穿這樣一雙黑色的皮鞋。每每傍晚,總是聽見父親輕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絲縷筆直的褲子下就是這樣一雙大小的鞋子。
    又想起父親了,玉麟的眼眶微微發紅,記得父親的生日,母親總是為他做一桌子好吃的,父親食欲清淡,總是慈眉善目地笑:“誒,又老了一歲,不過呢,咱們玉麟是又大了一歲,這樣好。”
    父親的樣子又在玉麟眼前晃晃,那沉穩幹練的中山裝,窩式的領角,四個工整的口袋,倒筆架的蓋袋,袋子裏常常放著一兩片雲片糕,用來逗著玉麟。
    這一夜,這家人很早熄了燈,上了床。
    玉麟聽到外婆的歎息,悠悠深深的,窗外的路燈黃黃的,周圍綴著一群蚊子。
    突然一陣刺聲劃破了這個寂靜的深夜。
    隔壁房裏傳來玻璃的碎聲,直刺玉麟的心。
    玉麟聞聲起身,快步走去。
    推開半掩的門,就看見一幅觸目驚心的畫麵。
    禿頭男人一手抓著母親的衣領,一掌掌嘩嘩地劈在母親臉上,母親的臉忽得朝向左,忽得朝向右,瞬間轉移。
    “你做什麼!”玉麟大吼,撲到禿頭男人的身上。
    “滾開!”禿頭男人一腳踢開玉麟,又左右開攻重重地扇母親。
    玉麟跌在床角,費力起身,抓住禿頭男人的腰,“不許打我媽媽!不許打我媽媽!”
    禿頭男人正打在興頭上,哪允得玉麟礙著,抬腳後踢,把玉麟踹回原地。
    “老子打你是要讓你記著,什麼叫以夫為天!”禿頭男人對著母親大吼,“看你這婆娘心裏還惦著那死鬼!”
    玉麟一怔,臉色發白,嘴唇顫抖,重重地吐出:“不許你汙蔑我爸爸。”
    “呦,爸爸,叫得多貼心,看,這就是你教育的種!”禿頭男人扯著母親的頭發。
    母親蓬頭垢麵,臉上爬滿細細的眼淚,卻不敢大聲發出聲音。
    “媽媽,媽媽。”玉麟急著去媽媽那邊。
    禿頭男人陰笑著,扯著母親的頭發又繞了圈。
    “看清楚了,老子才是你爸爸,這個家老子為大。”禿頭男人露著黃黃的牙齒,渾身酒氣熏天。
    “不,你不是!”玉麟堅定地搖頭,兩眼直直看著禿頭男人。
    “老子最看不慣你那眼珠子,一股子逆勁!”禿頭男人惡狠狠地啐著玉麟,“死鬼早就在陰間地府了,別他媽的和你婆娘一樣,心裏記著!以後你們都得聽老子的,老子說什麼是什麼!”
    玉麟搖頭。
    刷一耳光劈在玉麟臉上,白皙的皮膚上陡然顯出五個紅色的指印,玉麟感覺嘴角有血絲的鹹味滲進來。
    “老子說什麼就是什麼!”
    玉麟又搖頭。
    又一耳光。
    不知道挨了多少耳光,玉麟的小臉紅腫得有些變形,惟有那亮亮的眼睛仍堅定地回視著禿頭男人。
    “這是怎麼回事?!”外婆推門進來,尖聲叫起來。
    “玉芬,玉麟!你們怎麼了?!”外婆驚慌失措,連身上那件青色牡丹花綢子的盤扣都沒係好。
    “耀球?!你做什麼?什麼大事要打他們!”外婆心疼地揉揉玉麟的臉。
    “呦,媽,你咋起來了?吵著您睡了?沒事沒事,我就做做教育,這母子倆把我當臭屁看。”禿頭男人放下母親的頭發,光著膀子,扯拉身下的大紅四角褲,擠著肚子的褶子,一屁股落在床上,光腳在地上尋摸著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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