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章 【江山缺 沈南尋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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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得出來,洛清城喜歡易蒼。
洛清城與我們任何人都不一樣。
他的學識經曆與洞透,讓我如臨大敵。
當易蒼活著從廢墟裏被救出來時,洛清城帶著易蒼,在崖穀關東城門外放了一整個晚上絢麗的煙火。
真是美麗的煙火。
讓人終生難忘。
我帶著衣物尋找而去,便看見易蒼癡醉地抬頭看向煙火,而洛清城癡醉地看著易蒼的側臉,正抬了手,也不知洛清城是想摸摸易蒼的臉,或是其他。
幾乎想也不想地,我出口打斷他的動作:“真好看。”
易蒼和洛清城同時聞言回身。
我已走上前,將衣物遞給易蒼,然後對著洛清城由衷道:“真的很漂亮。”
洛清城微紅了臉,不知是因為我的讚美,還是因為他方才沒能完成的動作被我拆穿。
三人一道走回住處,洛清城先回房睡了,我送易蒼回房,離開時卻站在門口,停了下來。
我的思緒,一時複雜難安,如同隨著昏暗燭火一同搖蕩。
終於隻是一聲輕笑道:“什麼時候,你可否也替我燃放一場如此絢麗的煙火?”
說完,我也不等易蒼回答,邁步離開。
其實我明白,洛清城是不會真的放手追求易蒼的。
洛清城,太通透。
洛清城定也明白易蒼這種人,是不能奢求,不會有結果的。
易蒼的心,早已被他的夢想塞滿。
追逐著權勢追逐著天下的夢想。
他的心胸愈見廣闊,那夢想也隨之一步步地膨脹。
永遠也沒有時間和空間,去塞進另一個人,另一顆心。
但易蒼卻又是純真的溫柔的,不願意去傷害那些喜歡他的人。
所以他選擇遠離。
從小到大我看在眼裏,隻要他一知曉某人對他動了真情,就會用盡一切手法隔離、冷落、切斷。
而他心裏夢想之外無法填補的空虛,又讓他別扭和不安。
所以他需要友情,需要忠誠。
需要我。
所以他依賴我。
從小到大,有增無減。
這種依賴與他的膽魄與心機一道,雜草一般地瘋長。
所以他才會一遍複一遍執著我的手,道一句,你明白的。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我意識到了。
因為我和他很像。
他就如這世上的另一個我。
或許也因為,我更依賴他多一些吧。
也,更喜歡他多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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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在崖穀關渡口,坐船回京師的。
那日我站在渡口邊看著工人們將貨物搬運上船,易蒼走到了我身邊,問道:“看什麼?”
我隨手指著一個工人道:“喏。”
易蒼卻以為我指的是更遠處正在吃飯的一對漁民夫婦,便笑道:“原來你想成親了啊。”
我一愣:“成親?和誰成親?”
易蒼也一愣,隨即明白他會錯了意,將錯就錯一拍胸脯道:“沒人願意跟你成親,爺就勉為其難收了你做小吧。”
我哈哈大笑,道:“幸好你們家後院夠大,足以給你府裏那堆妃子小妾丫鬟一人立一個塚!”
易蒼也大笑,道:“那多浪費,我家魚池也夠大,還可順便當魚食!”
笑完了,也該上船了。
我最後站在渡口上,對易蒼道:“蒼,會不會有一天,我們忘記天下忘記夢想,找個寧靜的地方,你在夕陽下推開門,對我說一聲,我回來了,而我也對你說一聲,歡迎回家。”
易蒼已先一步上船,隨口“嗯”了一聲,也不知道他聽見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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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易蒼順利坐上太子之位。
他將從汪吉處得到的一株禍心草毫不手軟下在了他父王身上,然後接收了易定東宮所有願意留下來的人,包括一個叫做璞玉的漂亮男孩子。
後來,我們幾個都在京中任了職。特別是洛清城,由易蒼大力舉薦,坐上了“王座”之位。
那一年,洛清城十七日內一舉平定趙國燕國聯兵邊擾,凱旋而歸。
國主帶領著我們站在城樓上,拉著洛清城的手對著白姓歡笑高呼:“真是朕的‘光之左手’啊!”
城樓底下歡呼雷動。
國主的意思,是指洛清城是他的左手,易蒼是他的右手。
但天下誰人不知,他的時代早已遠去。
洛清城,是太子易蒼的“光之左手”。
而易蒼的右手,不顧我的目光警告,緊緊握住我的左手。
我看著易蒼光華四溢的側臉,聽著城樓下波浪般洶湧的歡呼聲,心頭一陣翻滾。
蒼,我與你咫尺並肩。
可是你卻不讓我愛你。
我怕我一告訴你我的想法,你就會離我遠去。
所以蒼,你不要這麼優秀,也不要對我這麼溫柔。
優秀得讓我忍不住想要占有你,溫柔得讓我忍不住就想欺負你。
可你的眼裏就隻有這個天下。
我怕我會一不小心,就奪了這個天下。
叫你的眼裏,有我。
隻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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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各忙各的事,轉眼三四年已過。
易蒼自登上太子之位便叫眾人驚歎的才華也盡皆施展而出,愈發穩重、慷慨,懂得軟硬皆施,操控人心。
他一直沒有找到禍心草,我也不急。
心裏還有種殘忍的想法,覺得這樣才好,這樣才能叫他覺得對不起我,把我掛在心頭。
然後有一天,許異成親了。
那一晚,淩寧清坐在深夜的大路上,在我們三個好友的包圍裏,哭得一塌糊塗。
無力得像是一隻被主人丟棄的狗。
我看向易蒼。
他雙手支著身後的地麵,傻傻地看天空。
那側臉落寞孤單得,仿佛他才是那隻被主人丟棄的狗。
我忍不住用掌心覆上了他的手背。
易蒼卻突然撇開頭去。
我便不敢動了。
連一句我不會離開你,都說不出口。
第二天,有一個名叫孫立的男人,找上了我。
我很驚訝他的大膽,因為他直白地告訴我,他要救暮嫻。
易蒼的正室,晉國太子妃,暮嫻。
孫立與暮嫻青梅竹馬,暮嫻嫁作太子妃,他仍對她念念不忘,易蒼與暮嫻久婚無子,他便知易蒼對暮嫻並無真情,要冒死將暮嫻救出,亡命天涯。
我不知該怎麼評價孫立這個人。
他的想法很荒唐,但是形勢卻並不莽撞,在我詢問詳細步驟的時候,竟能將不知如何得來的皇宮地圖都掏了出來。
皇宮地圖,這可是大機密。
他給我看,便算是賭一賭他的運氣和眼光。
他的眼光實在不怎麼好,竟然以為我會同情暮嫻,幫他們鴛鴦成雙。
但他的運氣,實在太好。
因為我已經無法忍耐。
我想,再在易蒼身邊待下去,我定是會對他做出什麼事情來。
所以我決定走。
去看看我自己的天下。
而走之前,孫立來了。
他說,隻要我幫他,就盡全力完成我的要求。
我的要求,就是一株禍心草。
反正我等得到禍心草解了年深日久的毒,也便算了斷前緣,無論離京去往何方,都不願再和易蒼有何瓜葛。
孫立,竟然真的找來了。
同一天,他將禍心草交給我,他在我特意安排的皇宮守衛空缺間隙,帶了人馬偷溜入宮。
也在同一天,“九月宮變”,發生了。
當我打點好一切正打算從城門潛逃出京時,被洛清城堵上了。
我看著洛清城的神色和他一身的戎裝,就知道一定出了什麼事,還沒問出口,他卻已經一拳打來。
我也不甘示弱,與他赤手空拳扭打了起來。
最後兩人坐在地上氣喘籲籲,洛清城才終於苦笑道:“我沒想到,你與我一般懦弱。”
他說完,拍了拍衣服,就往城外走。
“你要走?”我驚道。
“對,我走。”他沒回頭,道,“換你留下。”
洛清城,就這麼走了。
他對易蒼的情感,早已開始,沒有過程,就這麼放手離去了。
而我飛奔回皇宮。
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淩寧青,死了。
從小一塊玩到大的朋友,就這麼走了。
再也無法一同笑鬧一同執掌天下。
那一刻,心痛如絞。
但最痛的,卻不是看見淩寧青屍體的那一刻。
易蒼抱著淩寧清的屍體,木然地看向我。
眼中的空洞在觸及我的那一刻化作無邊的悲傷與憤怒,喘著粗氣狠狠瞪著我,齜目欲裂。
我怔怔地停在了兩殿之外。
光輝的易蒼,強大的易蒼,美麗的易蒼,此時此刻卻化作一隻受傷的獅子,如此無助無依無法置信。
看得我如此心碎。
人總是不停地去盼望什麼,追求什麼,努力什麼,獲得什麼,或者失去什麼,無限循環。
也許人生一遭不過也就求的是這麼個無限循環的過程,然後在其中感悟什麼,牢記什麼,忘卻什麼。
狠心砍去那些明知是奢求的東西,心下頓時釋然,飄飄欲仙的滿足與悵然。
又或許留一些明知是奢求但也不願舍棄的東西,這一遭,才不算白活。
總要有一些放手,一些執念,才能繼續活。
於是那一刹那,我改主意了。
我不要天下了。
我改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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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立在混戰中被殺,淩寧清戰死,廖後被推進了當年她殺害易蒼生母的那口井,暮嫻被廢,一條白綾結束了性命。
而我帶著易逐惜,住進了青溪澗易蒼安排建造的竹園。
兩個月後,我自瀑布下,救起易生。
沒多久易蒼就查出易生就是“譽齊神子”白易生,然後他抹去了所有能查出易生身份的痕跡,將易生帶回京城,當上了新王座。
易蒼帶走易生的那日,我送他們直到山穀口。
我最後看了眼易生,道:“待某日我被人追殺,我也試試投身青瀏江,看看能漂到何方。”
易生微笑道:“你怎知到時你是求生,還是求死?”
易蒼卻看定我,道:“不必了。到時我來救你。”
“要是倒是你也被人追殺呢?”我玩笑道。
易蒼看了看四周,一手拍上近處的方石,往穀下溪水一指,故作軒昂道:“那我就站在那處,和你一起跳江吧。”
“也好。”我也故做感慨道,“做不成兩尾自由的魚,就做兩具自由的屍體吧。”
我笑了,易蒼笑了,易生也笑了。
易逐惜真是個叫我讚歎的孩子。
絕頂聰明,這麼小就懂得忍耐和矢誌不移,等了五年才回京尋仇。
易逐惜,也真是個執著的孩子。
他還在做皇太孫時就愛纏著我,我卻不知道他是一直喜歡我,可以為我埋藏仇恨,一同隱居。
易逐惜也真的是個很乖的孩子。
剛開始住在竹園的時候,他不習慣,偶爾發發脾氣。有一次他離開竹園,我找了他很久,終於找到他時他已一身泥巴髒得可以。我沒有說他,也沒有罵他,隻是送了他一根用紅繩串起來的兩顆金鈴鐺係在他的手腕上。他問我這是什麼意思,我告訴他,這是這是告訴心裏的那個人,我在這裏。
從此,易逐惜再不私自離開竹園。
我有時會離開竹園去京城找易生,他明知道我去找易生是去做什麼,也不會多說什麼,乖乖等我回來。
隻有當易生偶爾前來竹園拜訪時,才一反常態,對著易生總沒什麼好臉色看。
他卻從不會對我做什麼,也不要求我為他做什麼。
我想,逐惜,該是我這輩子最放不下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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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找上易生的理由很簡單。
他受損後的樣貌並不驚豔,卻已足夠俊美。他的性子也和我和得來。
更重要的是,他的才識和手腕深得易蒼欣賞和重用,時刻得以與易蒼親近。
他的身上,有易蒼的氣息。
而易生也沒有拒絕我。
如果說在我展示給世人的千萬麵中,給屬下的那張是最高深莫測若即若離的,給易蒼的那張是最真實也最矛盾的,給淩寧青許異的那張是最兩肋插刀在所不辭的,給易逐惜的那張是最包容慈愛溫情脈脈的,那給易生的那張,就是最平靜平淡平常平凡平平無奇的。
麵對易生,多說多錯,不如不說。
反正他早已猜出我接近他的原因,隻是易蒼。
我想,睿智如他,定有一天會明白,不愛的人在一起,至少可以相濡以沫彼此溫暖。而與有情的人在一起,卻可能隻剩咫尺天涯抵死方休。
而那一日與易生結束雲雨,我走進浴池,終於遇見易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