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三章 【江山缺 沈南尋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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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易蒼終於在看見我的時候,不再躲避。
於是我故意激怒他。
對於淩寧青的死,我痛惜萬分,但我深知對於易蒼來說,友情更是重要得遠超愛情。
僅次於他的天下,甚或與他的天下並重。
以他的性子,必會將淩寧青的死全歸罪到他自己身上,不斷自責不斷壓抑不斷悔恨不斷掩埋。
所以我要將他對我積壓的怒氣怨恨全部釋放出來。
以此為出口,將他對他自己的怒氣怨恨也全部釋放出來。
那樣,我才有機會,和他重新開始。
我沒料到他會說,我也是另一個他。
更沒料到,他會憤怒到將我壓在浴池邊,強行貫入。
結束時,我已累得趴伏在地麵動彈不得。
頭頂似乎有體溫靠近,我等了好久,易蒼卻還是沒將他的手觸到我的發絲。
在心裏輕歎一聲,我站起身來。
腳步不穩地走出門去,易蒼一直呆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而我也在門外的台階上,看見了一個人。
我見過他。
他就是那個璞玉。
他哭了。
坐在台階上背著旁人哭。
先用袖子抹幹了淚痕,才回頭看我。
那眼神不算鄙夷,卻有很多不甘和委屈和不服輸。
我突然就笑了。
他也喜歡易蒼的。
而璞玉看著我的笑臉呆了一呆,低了頭快步走過我身邊。
正要錯身而過時,我輕道:“放心吧。他就是那樣的。能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隻有像你這樣的人。”
我說完就離開了,再不去管身後仍呆愣著投在我背心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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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我就不再去找易生,而與易蒼廝混在了一起。
不淡漠也不荒淫,彼此都努力地製衡下,真是生命中最放縱最肆意的一段時光。
我有時會輕笑,易蒼定會疑惑為何我倆會突然發展至此。
璞玉當然知道我和易蒼的事,他隻是不說。
他一直是易蒼的隨侍,有時我看見他守在我與易蒼雲雨的房間門外,紅了一雙眼。他一見我,隻恭謹地低頭,不會將對我的怨怒表現絲毫。
又是個會折騰自己的孩子。
易蒼喜歡我的身體,而我更沉醉他的身體。
每一寸每一寸都柔韌有力光潔沉醉。
但我不敢要求太多,隻裝作偶然想要主動在上,來掩蓋我久來對占有他貫穿他的渴望。
我要一步一步來。
一點一點來。
可我卻發現,我寸步難行。
易蒼的心裏除開夢想,留下的空隙實在少得可憐。
我一直明白,隻是最近進展太順利,有些得意忘形。
那一日我聽見他與易生的對話。
易蒼晃了晃手中的葡萄美酒,道,看,多美,我的口水。
精巧,細致,點到即止,在易生迷惑的時候將他一語喚醒,兩自相安。
易蒼總是這個樣子的。
不論是對著現在的易生,還是以前的洛清城,還是以後的某人。
或者還有,以前的,現在的,以後的我。
我終於忍無可忍。
我上前揪起他的衣襟,大聲拆穿他鄙夷他斥責他。
每一句都直擊他的痛處軟處無法反駁處,句句真實叫他啞口無言。
多年的隱忍就在這樣一個偶然爆發的時刻裏傾巢而出,卻還是隻能拐著彎抹著角,不敢將我內心真正的感情宣泄出哪怕一分。
如此,便更是無邊的憤怒與悲愴。
而易蒼,隻是漠然聽著,一臉的震驚變作恍惚再變作悲傷。
又是那種叫我心疼莫名的悲傷。
連悲傷都醉人得叫人炫目的易蒼。
我再克製不住壓倒了他,將他的身體蠻橫打開粗暴貫穿。
易蒼的表情很痛苦,卻還是強忍著,盡量放鬆地配合我。
我卻再不敢看他隱忍的臉。
縱情於欲望中時,我的心一陣陣地涼,一重重地絕望。
我知道,我們已經完了。
再次,毀在我的手上了。
疲憊至脫力的最後一次釋放後,我趴在易蒼的胸膛上,彼此深深長長地喘氣,猶如即將相擁死去。
許久之後,我抬起眼來看他。
他的眸子茫遠寧定,如同再沒了大悲大喜大怒的大空大定大無謂。
自此,我再無法自那雙眸子裏,映出自己的眼,看穿他的心。
易蒼垂眸低笑一聲,深吸了一口氣。
他支起上身坐起來,一手輕輕抬起我的下顎,道:“代替我……叛國吧。”
他用最溫柔最誠摯也最平靜最淡泊的那一種笑意,說,代替我,叛國吧。
我僵直了身體,緊盯著他。
那一刻的晚風在輕輕搖蕩的窗紗間流竄,暖暖的熏人。香爐的煙火已有些薄,嫋婷在空中的絲絲縷縷卻更有一種藕斷絲連,三生相許的味道。外頭的夕陽裏不知哪處的宮人還在放風箏,遠遠的笑鬧聲聽不清晰,恍然間便如同一個童年時悠久的夢境。
小小的易蒼握著小小的我的手,問道:“你明白的,是不是?”
然後小小的我就會輕笑著回握,道:“我明白。”
一切,多麼平靜而美好,美好得讓記憶,都開始茫遠迷離。
可是如今的他,再也不會開口問那麼一句。
而如今的我,也無法誓約般再次回答。
我半跪在他麵前執起他的右手,神情虔誠而恭謹。
我笑了。
我說,我答應你。
隻要答應我的條件。
那一時,我就會離開你。
一刻,也不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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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手締造了“地火”。
我想,我應該感謝易蒼,讓我離開他,來到這片自由的土地上。
我沒過多久就發現,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在這片自由的土地上,我可以不用介意易蒼的眼光,再無顧忌地放縱著武功謀略和手腕人脈,一點一滴地締造出我自己的世界,我自己的天下。
而我也再無法否認,聰慧、智機、謀變、膽略、魄力、手腕、俊美、魅力、慈悲、寬仁、謙和淡泊,這些世人加諸我身的美好讚頌的另一麵,我也有同樣多的同樣沉的自私、暴躁、不耐、武斷、血腥、黑暗、醜惡、卑劣、不擇手段。
我與易蒼,本就是很像的。
而在這黑色地帶,我能肆意地運用我比光輝的易蒼更多一些的殘忍、血腥、不擇手段。
我樂在其中。
五年內,硬闖青雲寨,收服東山大寇、漣水幫、五湖十六洞,青雲寨周圍數百裏的叛國勢力,盡數合並。然後繼續向外擴展,將各幫派互相整合聯網,形成縱橫整個晉國上下的龐大組織。
對於這些成績,我是驕傲的。
即使易蒼親自動手,或也達不到如此成就。
然後有一天,易蒼,終於來找我。
我正坐在浴桶裏,想著時日將近,易蒼該來找我了。這一想,就又想起了多少年前和易蒼相處的那些時光。
他就真的來了。
易蒼誤以為我是想著郎青雲才發的呆,我真是苦笑不得。
一通胡鬧,郎青雲和他三個隨侍已經砸破門衝了進來,易蒼卻是在來人能看見他身影的前一刻鬆開懷抱,抬起我的下巴迅速在我的額頭落下一個吻,從窗口逃之夭夭。
而我則忙不迭跳進浴桶,半是為掩去自己光裸的身體,半是為掩去被易蒼挑起的欲望。
雖然我自稱沒見到有人闖入,但郎青雲對有人闖入寨中的事大為惱怒,寨中的守衛頓時嚴密許多。
郎青雲是青雲寨寨主,五年前我獨闖青雲寨,便是他大為欣賞大力提拔我,也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我很感激他崇敬他,尊稱他為郎大哥。
我與郎青雲根本不是易蒼口中的那樣。他雖為山寨大王,卻是耿直豪放,與他的夫人,我稱作嫂子的孟氏感情十分恩愛。
結果第二天,郎青雲就死了。
那天晚上,我與郎青雲相約去郊外飲酒,想找個機會告訴他我將回京師一趟,“地火”大小事宜皆由他擔待了。
郎青雲一如既往地應承下來,還大笑著說了句:“怎麼今天沈弟心情這麼好?”
我按照易蒼的意思隱去了姓名,“地火”之內都以“龍頭”稱呼我,卻隻有郎青雲我視作摯友,不願相欺,便告訴他我姓沈,他便在無人時喚我沈弟。
我心想還不是因為易蒼來了,苦笑道:“瞞不過郎大哥。”
“怎麼?”郎青雲道,“終於看見心儀的女孩子了?”
我搖搖頭。
郎青雲則是更來了勁,打包票說隻要告訴他那個女孩子是誰,他準幫我牽紅線去,保管好事成!
我就笑了,想著不知易蒼聽了此言會作何感想。
郎青雲見狀就更是認定他的想法,我被他纏得不行,便轉口指著他身上的黑色外衫道:“郎大哥似乎一直喜歡穿黑色?”
郎青雲愣了愣,道:“哦,嗯,是啊!”
我忽然想起來前一天與易蒼在浴桶邊的對話,不由笑道:“我穿了幾十年的紫衣才發現,自己喜歡的,是黑色。”
郎青雲聞言撓撓頭,指著我身上的紫衣道:“我還老和我那婆娘誇你穿紫衣好看哩!還說什麼時候叫她給我做一件,她當時就唾了我一頓!”
我大笑,郎青雲便道:“要麼咱們換著穿穿看?”
我和他說幹就幹地互換了衣衫,我的衣服他穿,小了卻長了。他的衣服我穿,大了卻短了。
然後兩人指著彼此俱是不倫不類的樣子大笑,痛飲了好幾杯。
再然後,那支強弩射出的箭,就要了郎青雲的命。
郎青雲是為了替我截下那支箭,才被射中了胸口。
我愧對他。
我的武功,五支強弩射出的箭同時襲來都不一定能傷到我身,隻是,我放鬆了。
我知道,易蒼一定就在旁不知哪處樹林裏看著我。
我以為,他會幫我截下。
我疏忽了。
郎青雲就死了。
我握著他漸近冰冷的手掌,淚水滑了下來。
他是這個我自己的天下裏,第一個貴人,第一個摯友,第一個兄弟。
同甘共苦過,並肩作戰過,取笑打鬧過。
而郎青雲看著我,交代我帶他照顧妻子兒女,再艱難地說出了最後的句子。
他說,沈弟,我知道,你心裏一直都有人。那人心裏大概也沒有別人,才這麼叫你放不下。要是你知道她心裏也有你,隻是不夠那麼多,那就逼得她知道她心裏有你。那就好了嘛。
他說完還輕笑了一下,特別憨的模樣。
我噗地笑了。
我沒想到郎青雲這麼個粗神經的大漢,也是這麼纖細敏感,看穿了我的心。
我緊握著他的手答應了他。
然後,我就失去了一個貴人,一個摯友,一個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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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了青溪澗竹園。
郎青雲的死,給與我不小的打擊。
我更灰心的,卻是易蒼的見死不救。
心,突然就涼了下去,疲憊得再提不起腳步去追趕那個光輝的人。
人總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當人可以心胸坦蕩去期待一個遙遠夢想的實現時,可能隻是因為早已放棄了希望,徒留一個自得其樂的殼。
而如今,這層殼都已分崩離析,破敗不堪。
人生,頓失樂趣。
直到那一天。
易生,來到了竹園。
我隻笑道,你來了。
他手中一把長劍,便利落幹脆地,貫入了我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