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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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最末的一天,依舊寒風呼呼,雪花飄飄。
可到了傍晚的時候,雪慢慢的就停了,天地都一片肅陌的白。
整個大蓉城,十室九空,死一般寂靜著。韜略樓裏也是空蕩蕩一片,菊院猶有幾盞蠟燭孤單單燒著,偶爾一倆個打雜看門的走過。
韓貝貝就在這一片連雪落聲都聽不見的安靜中醒來,頭還昏沉,恍惚中睜了眼,突然渾身一顫,偷偷移了眼光往自己床邊上看。
桌上燭光微弱,他床邊是站著一人沒錯,也正在擰了毛巾給他擦額沒錯。
卻是神情呆木的韓文,四下看看,都不見韓武。
韓貝貝一瞬間仿佛給雷劈了,給風卷了,給冰山砸了,隻覺得四周更眩暈,更冷。
猶記得自己在噩夢中瘋了似的砸了菊院裏所有東西,拿解藥的刀砍了所有竹子,踩完了所有藥草,把牆給推了,房子也垮了,站在一片廢墟中,指著韓武的鼻尖吼,我是上輩子欠你的?欠你的欠你的欠你的?
那夢中場景仿佛真實發生,現下還生動得讓他心尖發顫。
他是怒,又不單是怒。是悶,是憋屈。
感情是給予,所以不用計較得失。但若沒有回應,雖然還繼續給予下去,終究是一片澀然,叫那給予的人,無辜地擔上痛苦迷茫。
就是讓他操死了我,也不幹你任何事!
他們什麼時候遠到如此遙山隔水。
韓文默默地近了一步,把一方巾子疊好了堆他頭上。
“韓文,”韓貝貝望著頭頂的簾帳,啞著聲問,“你後悔過麼?”
韓文冰雪聰明,才華橫溢,一生耗在樓裏也罷了,還居然喜歡上沒半點用處的韓酒心,鬧成今日這樣。
倘若當初不曾愛上,又何苦一心牽掛,彷徨躊躇,或興奮或失望,或激動或感傷,有憤恨有嫉妒,有貪心有妄想。
感情這東西,當真是求清淨的人不能染指的。
韓文退了一步,木頭似的表情上終於有些鬆動。
除了正事,他都快一月沒理過人。韓貝貝也不求他能回答,隻發泄地問問,卻不料良久之後,突然聽得他開口道了一句,“悔。”
又接著幽幽地,“當初在雪地,我不該撿他……”
韓貝貝略偏了偏頭,看著他。他臉色卻陰陰藏在燭影裏,看不出來。
韓文停了半晌,又說,“……就讓他凍死在那裏,也許對他是最幸福的。”
“嗬……”韓貝貝就知道是這個答案,低歎了聲,抬手捂住眼睛,“韓文啊韓文,是你害了酒心。你當初要真能狠下心鞭撻鞭撻他,給他點苦頭,他也不至於笨成那樣,韜略樓裏活不下他那種孩子……”
他老早想說這句話,卻又不想太打擊韓文。但既然事已經成了這個樣子,爛掉的腐朽的就讓他爛透了腐透了,興許還是個痛快。
韓文渾身顫了一下,慘然閉了閉眼。不一會兒又睜開,道,“小武破相了。”
“啊?”韓貝貝一怔,不知不覺就啊出了聲來。
他奇的是韓文為什麼突然提這個。
韓貝貝有的是讓人冰肌雪膚的藥,樓裏人向來不怕留疤痕,這韓武破個相有什麼要緊的?
“你這幾日天天做噩夢,罵他打他撓他,他又不躲。”韓文道。
結果韓武身上能腫的地方都腫了,腦袋整一個豬頭樣,臉蛋被抓得跟切一半的紅柚似的。
“他就蹲這兒守了你三天,今晚上‘南北大戰’,才不得不跟著主子走了。”韓文又接著道。
韓貝貝臉上風雲變幻,瞪著眼睛看著韓文,微張的嘴角抽搐著,直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這麼恨他。”韓文歎口氣總結道,低頭端了盆子,走了。
“主子差人來告訴你,控製不住‘蛇吻’,就不要塗了,他不需要成日裏自己都生病的藥師。”走到門口又丟了句。
剩下個韓貝貝,麵色微微扭曲的,呆在床上。
。。。。。。
雪初晴,被藏了許久的月頭,終於開了。
萬人空巷的大蓉城,連中區往日繁華的夜市都失了亮色,稀稀拉拉幾個人收著攤子。
人都去了哪裏?
往東,再往東,看見那王家競技場沒有,今兒個是特意給老百姓也開放了。大蓉城裏的貴族公子、商家大戶,全聚在兩邊看台上,沒錢的小老百姓,就都擠在下麵廣場裏,附近的大樹上全爬滿了大大小小的孩子。
連天府國的王,都一身便裝,做個貴族公子打扮,往看台中間偷偷坐了進去,與民同樂。
隻因為今日啊,是萬眾期待已久的南館青樓,南北之戰!
天府國民風開放,性喜風流,逛窯子實在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喜歡姑娘還是小倌也沒什麼好介意的,這類服務的身份被日漸上提,連帶著,要求也提高了很多。姑娘和小倌,不僅僅要爭奇鬥豔,還要比技藝,比氣質,比誰能一眼萬人傾,一笑天下醉。
因此從六年前開始,大蓉城內幾個樓的主子一合計,出了個三年一屆南北之爭的決定。一是自然想比出個高低,把對方的氣焰給壓下去,二是打響自己的紅牌,就算輸了,也有源源生意進帳——這排第二的美人,也是絕頂的美人啊!
這南北之戰一炮打紅,吸引的人一屆比一屆多。王公貴族自然要看熱鬧,那些沒錢進樓子的老百姓,更巴巴地看一眼傾國傾城的美人。
更何況,今天這第三屆,參賽的兩方實在是太有看頭。
一方的尚其樓,是大蓉城的百年老店,名揚在外,女主子名喚其若,年輕時做了整整二十年花魁,後來年紀大了退下來,自己盤下樓,搞得更加紅火,本來是不屑與下麵這些個小館小樓爭。
誰料到這十幾年來生生殺出個韜略樓,從六年前贏了第一屆南北之戰開始,仗著一傳十十傳百的口頭宣傳攻勢,幾乎紅透了整個天府國。這倆年雖然紅牌弱了點,但不斷的收人擴樓,日漸把人都引到那邊去了。
尚其樓那邊這才有所警覺,派了人往韓酒心那邊探了探,回去一報,其若揚了柳眉,哦嗬嗬一段女王笑,一拍桌子,“這種貨色算什麼!我樓裏隨便哪個姑娘,不比他們好上千倍百倍!小花,下屆你給我去!”
其小花也確實是個妙人,天底下再找不她那麼空靈清冷的嗓子,又得了其若真傳,王上都愛往她那裏聽曲,隻要久了不聽見那聲音,就渾身發麻,覺得心裏頭空空落落、惶惶不安。
至於參賽的另一方,連冠兩場的韜略樓,一月前突然把紅牌給賣了,讓人摸不清用意,然後在三日前放了消息說要推新美人。倒是很多人提前去看了,都沒見著。
“這韜略樓也真是的,有個美人,還藏著掖著,非得搞得神神秘秘。”那看台上有一公子,下午開始就在這裏等,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好酒沉壇底!”旁邊另一人道,“按韜略樓的聲譽,絕不會讓你後悔來看這一趟!”
“那可不一定。我倒聽說,這韜略樓這兩年紅火起來,倒不是因為美人,主要是樓主和王上關係不一般,”又有一人壓低了聲道,“你沒瞧見煙花巷原本幾家生意好的南館,都給他擠了吞了。前段日子,東城的紹老爺從他們樓裏遊了出來便不見蹤影,這事到現在衙門都還不好查。這尚其樓要不是樓子老了,後台硬,隻怕也給他逼垮了。”
“說笑,”那公子道,“尚其樓能有什麼背景,王上若真像你說的偏心韜略樓,現下怎麼還去尚其樓聽曲,怎麼不也把她樓子封了?”
“你是不知道,”那人道,“韜略樓的後台子是官,尚其樓的後台子,可超了這天府國。都傳言尚其樓的主子另有其人,建樓這百年來,都是明裏有個主子,後頭卻還藏著不知身份的硬台子主人,不然何以興旺這麼多年!你們可知道當今天下,按地域,分東領西域南海北疆,一百來個大國小國,勢力最大的民間組織是哪兩個?”
那另外幾個人都是隻待天府國裏的紈絝子弟,都搖了搖頭。
那人歎口氣,道,“一個是南海夕傷群島的海盜集團‘保夕’,控製了南海和人界大陸南部。另一個,是東領‘帝克斯’,原本做珠寶盜匪起家,現下各種黑道生意都有做,勢力罩了整個東中部。咱天府國也是在後者的勢力範圍裏頭……”
那人喝了口茶,又接著道,“尚其樓後台是誰,不得而知,但近幾年,常見‘帝克斯’的人在裏頭出沒,隻怕是和他們扯上了幾分聯係。天府國雖然國富民強,但想來王上也是不想跟這些江湖勢力起衝突的。那韜略樓主子就算和王上再親近,再恨尚其樓得牙癢癢,也不敢對她們下手啊。”
那幾個聽客都聽得入神,正若有所思間,突然聽見下頭當啷一聲鑼響。
“開始了!”便有人興奮的喊道,早把先前說的這些恩恩怨怨忘得一幹二淨,隻想著快看美人。
下頭原本漆黑一片的競技場,突然就亮堂起來。原來左右兩邊各上來一溜穿粉紅的少女和穿翠綠的少年,手裏執著火把,將競技場周邊的牛油大燭通通點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