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可曾記得愛
    “你來了。”卻是顏紫庭先開口說話了。他坐起身，看著很多年沒見的男孩。他變得更好看了，飛揚入鬢的眉毛、利若寒星的眼睛、倔傲削薄的嘴唇，一分一毫的改變他都看得明明白白。
    華彥卿點點頭：“我是來和你道別的。你不要說話，聽我說完好嗎？我想了五年，其實從你離開我的那天起我就想明白了。我不可能娶你的妹妹。我喜歡的一直是另一個人。我已經和我的父親說明白了，他不再承認我這個兒子，我也不會再回去了。我原本想問你願不願意和我走……是不是很傻？放心吧，我不會問的，我不要讓你困擾。你對人一向溫柔，不開心也不說出來，要是為了哄我答應了該怎麼辦？哈……所以，我今天來隻是向你道別的……我喜歡你，從八歲那年看見你就喜歡上你了。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勉強你。我不想你不開心……像我這樣的紈絝子弟怎麼可能讓你喜歡呢？……剛才我還在想該怎麼開口和你說，沒想到這麼容易……原來，說再見並不難的。你好好休息，不用管我……我現在就走……隻是對不起你，辜負了你最愛的妹妹……”他伸出手，想撫摸一下他的臉，終究停住了，心裏一抽一抽地疼痛。
    再見了，我最愛的人。
    他推開窗離開，不敢看顏紫庭越來越蒼白的臉。他把窗帶上了，屋子裏重新暗下來，他沒有看見顏紫庭幾乎絕望的眼神。
    顏紫庭失神地坐在床上，他的腦海裏反反複複隻有一句話：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從八歲那年看見你就喜歡上你了……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喜歡我！
    如果不喜歡，你怎會在看著自己的時候緊張執拗起來？怎會在沒有人的時候借著酒意硬要把玉送給自己？怎會在喝醉的時候喊我的名字、還不明所以地傻笑？
    我怎會不知道你是如此地喜歡我？你喜歡我到骨髓裏，連呼吸都痛。
    我隻是假裝不知道罷了。我知道你的父親不喜歡你，也許那一天會不要你了。我隻是希望你能開心一點，也許瀟雪嫁過去後，你的父親能待你好些——至少念在瀟雪是前閣老唯一的女兒的份上。
    我怎會沒有私心？瀟雪的身體裏有我的血，她嫁到你身邊，就仿佛我自己陪著你。你是尊貴的相府大公子，我怎麼可以連累你的名聲？
    我隻是不知道原來你根本不需要這些。你一直不曾開心。因為我、因為這個你一點也不留戀的家庭。我原來一直不知道愛一個人隻要陪著他那麼簡單，而不是隨便地讓另一個人去照顧心裏最重要的人。
    原來，任何人都無法取代你……
    原來，任何事都無法取代你愛我……
    原來，我也是如此沉痛地愛著你……
    顏紫庭忽然從床上跳下來，慌亂地來不及批一件外衣。他打開窗，外麵是高高的圍牆，月娘斜依在天角，而華彥卿早已消失不見。
    他要去找他，他要告訴他自己的心意，他真的不是哄他……他要跟著他走。
    他跑出門去，赤著腳，腳底是冰寒的地麵。他什麼都不感覺不到，心裏滿滿的都是後悔的痛——他要去找華彥卿，他不要再也看不見他。
    他穿過一道道門，路那麼長，他想，他離他越來越遠了……
    然後，他跑到屋外，沒頭蒼蠅一樣四處張望。孤夜沉寂，晚景涼天，他能看見青色的、黑色的魅流竄在四周，卻看不到他最愛的那個人。
    他瘋了般去抓那些飄蕩的魅：“有沒有看見一個很好看的年輕人？有沒有看見他向哪裏去了？他身上有一把劍，漆黑色，劍柄上有一條赤金的劍穗……”
    他明知道得不到答案，依舊絕望地抓著最後的稻草。
    那些魅驚懼地四處逃竄，顏紫庭忽然停住了動作，傻傻地愣在清冷的夜空下。
    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到他了……
    臉怎麼濕了？顏紫庭下意識地擦拭眼角——原來是自己哭了。
    這個寂寞的黑夜裏，有個年輕人赤著腳穿著單衣站在寒冷的空氣裏，單薄的身子仿佛隨時會折斷碎裂——他在無聲地哭泣。
    在今夜，他把他最重要的東西弄丟了。
    離小葉不知道這一切，她依舊傻傻地在廚房裏燉著她的肉粥。小手托著腦袋，想著幸福的事情，全然不知道她想的那個人正在屋外寒冷的空氣裏一個人寂寞地哭泣。
    她想：現在紫庭應該已經睡著了，等他醒來，就騙他把肉粥吃下去，然後一輩子不提起這件事。
    小妖精想著想著，悄悄地笑出聲來。
    “什麼事這麼高興？”突然，一個煞是天真的聲音竄進她的耳朵。小妖精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竟看見顏瀟雪眨著眼睛，萬分無邪地看著她。忽然掀開鍋蓋，聞了聞說：“這麼香？會是什麼東西呢？”
    離小葉一把把鍋蓋搶過來蓋上，沒好氣地怒視著顏瀟雪：“反正和你無關。你好好地在屋子裏待著就行了，大半夜的出來晃，你不怕把人嚇到啊？”
    顏瀟雪依舊笑饜如花：“連蓮你都不怕，你怎麼怕起我來了？是不是上次把你嚇著了？我可是個病人，你就不能大方點？”
    “哼！”小妖精冷哼了一身，轉過身護著肉粥，不理會顏瀟雪。
    顏瀟雪卻把臉湊過來：“你信不信我把這鍋肉給扔了？”她忽然冷笑起來，“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嗎？別傻了，你以為現在的顏紫庭還會吃得下東西？他現在恨不得去死！我勸你別一門心思地撲在他身上了，他是不會喜歡你的。”
    離小葉臉色青白：“他喜不喜歡我是他的事，我才不在乎！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一定要別人喜歡你的嗎？！”
    “小妖精膽子挺大啊，都知道頂嘴了。”顏瀟雪容色狠戾起來，一把擰住離小葉的耳朵，使勁地一擰，立時便把離小葉的眼淚給疼了出來。
    離小葉一頓手打腳踢，可惜沒有半分作用，反而被顏瀟雪小雞一樣拎在手裏，樣子好不可憐。張嘴要咬，卻被顏瀟雪狠狠甩了一個嘴巴子。臉立時高起一塊。
    “給我消停一點，不然煮了你！”顏瀟雪厲聲恐嚇，“說！水月心交給你的那封你放在哪了？乖乖交出來便能好受些！”
    “不知道！”離小葉大吼，嘴嘟得高高的。
    “啪”！又是一個耳光，這回離小葉左右臉都腫了，紅紅的。她倒也倔，咬緊了嘴唇更加不肯說了，看著顏瀟雪的眼睛幾乎能冒出火來。
    “哈！”顏瀟雪冷笑出聲，“小妖精還真有些脾性。不過我勸你還是說出來的好，我在你這兒逼不出來，難道不會去找顏紫庭嗎？你也該為他想想，他現在身體這麼弱，要是不小心碰著一下……”
    果見離小葉的臉色都白了：“你別、別、別……我給你就是了……”心裏卻是掙紮萬分。雖說水月心水宮主把信交給自己的時候便說順其自然，不用拚了性命保護。可這麼就把東西交了出去，還是覺得萬分對不起水月心的信任。
    也不知道這封信裏寫了些什麼，竟連顏瀟雪也對它虎視眈眈。說起來，顏瀟雪與檀宮應該沒什麼關係啊。
    小妖精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何堂堂檀宮之主要把信交給自己。隻記得那日師傅明明很生氣，不喜歡自己接受這封信，卻硬是沒有開口——以離隨夜的性格，不高興是絕對不會藏在心裏的。
    記得水宮主冷冷地對離隨夜說了一句話：“你要是真心疼她，大可以拒絕。不過，你也明白，這東西絕對要不了她的命，說不定還能救她一回……”也不知是什麼意思。不過有件事離小葉明白得很——什麼救命的東西？都快把命丟了。
    她萬分不舍地掏出脖子上掛的五彩珠子，足足有雞卵大小。
    “就在裏頭，你敲碎了就行！”可惜了一顆珠子。誰叫它隻能放不能取，要取隻能打碎。顏瀟雪滿意地笑了笑，伸手就要拿。猛地躥過來一個白色身影，一把把她手裏的小妖精搶了過去。
    卻是連蓮。
    小妖精連忙躲進女鬼懷裏，把珠子藏了回去。顏瀟雪顯然很惱怒，一雙柳眉掀得很高：“又是你！”
    連蓮也不客氣，冷笑著回話：“我本來就是和你做對的，還和你講什麼情麵？欺負一個沒本事的小妖精算什麼？你要真有本事就找離隨夜去，昊天宮的前任大宮主，夠資格和你玩了吧？”
    顏瀟雪的瞳孔收縮了一下，臉色立時沉了下來：“別跟我提離隨夜。”恨恨地咬了咬牙，“離小葉，你最好放聰明，自己把東西交上來，別逼我出手。”她一步步逼近，根本沒把連蓮放在眼裏。
    連蓮把小妖精擋在身後：“你……”話未出口就被顏瀟雪打斷。隻見顏瀟雪柳眉倒豎，厲聲說：“我曾對你說過，我這個人一向小氣，你欠我兩個巴掌，什麼時候還？”她忽然微微眯起眼，“還是說，現在就還？”猛地把連蓮拽過來，手指迅雷不及掩耳地按在她的心口上。顏瀟雪湊過去，貼著連蓮的耳朵幽幽地說：“這裏，曾經被刺穿過吧？那時候很疼吧？隻是不知道現在還會不會疼。要不要試試？”她的手指一點點地陷進去。在那個遺留下來的空洞後，有一顆不再跳動的心髒。
    可是這心髒還是會難過、會痛。
    顏瀟雪故意裝作不懂，她在狠開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