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華彥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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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華彥卿
離小葉跑回顏家的時候自以為沒人發現,一轉頭卻看見連蓮站在她背後,板著臉看她。一臉黑泥的花臉小貓傻笑著想蒙混過去,卻也不想想憑自己的樣子根本沒什麼可以讓人不起疑的地方。
連蓮擰住離小葉的耳朵,咬著牙念叨:“小妖精,大半夜地去哪裏溜達了?還嫌今天晚上事情不夠多呢?”
離小葉“哎喲哎喲”喊疼,小臉皺成一團:“我有事嘛,有事嘛。沒事誰找罪受啊。”
連蓮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就會沒事找事。根本沒什麼本事都卻要學人當英雄!還不快去洗澡換衣服,要是讓顏紫庭看見你這副模樣……”
一說到顏紫庭,小妖精便著急了,慌張地說:“我不是正要去嘛。都是你把我給耽誤了。”撒開腿急急忙忙就往屋子裏跑,也不怕摔著。
跑進房裏,小妖精插上門閂,靠在門上悄悄吐了口氣。她的臉一下子耷拉了下來,一想起洛譚那個“怪物”說的話,她就很不開心——他說顏紫庭活不過二十五歲,還說是師傅離隨夜說的。可他已經二十一歲了,他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可以這麼快就死了?
他一定是瞎說的。師傅也不是好東西,憑什麼讓我相信他?小妖精把頭抵在木門上,心裏越來越害怕了。
屋外,天已經開始微微地亮了。
接下來的幾日,顏瀟雪的身體似乎真的好起來了。白日裏也能出來走走,曬曬太陽。越來越像一個年輕健康的待嫁新娘。與之相對的,是顏紫庭越來越憔悴,原本就有些蒼白的臉現在幾乎透明,更像脆弱的水晶美人。
他老覺得暈,不時地要坐下來休息。離小葉看在眼裏很心痛。可是顏紫庭老溫柔地笑著告訴她沒有關係。她不知道該怎麼幫他。
她唯一能想到的東西還丟了——肯定是師傅離隨夜背著她吃喝玩樂時揮霍掉的。小妖精一想到這些編恨得牙癢癢。
她最後隻能寄希望於自己了。
她咬咬牙,下定了決心。
挑了一天夜裏,所有人都悄悄地睡了。離小葉一個人站在廚房裏,拿著刀。
她要把自己的肉割了下來。她挑了自己左手臂上的肉,割下來後,在傷口上厚厚地撲了一層草灰。
離小葉疼得臉色煞白,額頭的青筋不停地跳,包紮上口的右手抖得幾乎抓不牢白布。她一口咬著布頭,另一隻手將白布纏上傷口。嫩肉被狠狠削去了一大塊,一碰便是鑽心地疼。小妖精眼淚模糊了眼睛,張開嘴吸著冷氣。布條垂掛在手臂上,隻包了一圈。
一點一點,咬著牙,狠狠地在傷口上纏上布、打上結。忙活了好久,終於將傷口綁好了。離小葉出了一身的冷汗,虛脫地躺到在地。一張小臉疼得隻剩下黑白兩色,她依舊痙攣似地顫抖,黑色的圓眼睛霧蒙蒙地大睜著,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
牆是白的,屋頂是黑色的。她忽然想到顏紫庭,想到他那張接近透明的臉上的黑耀岩般的眼睛。那雙眼幾乎都是笑著看著自己的,如斯溫柔,是她這生遇見的最美麗的幸福。
這麼想著,似乎傷口也不那麼疼了。小妖精掙紮地站起來。把盤子裏紅白的嫩肉清洗幹淨。小妖精想,原來洗著自己身上割下來的肉的感受也可以是快樂的。
手臂上的傷口很疼,心裏卻悄悄地笑開了。
離小葉小心地煮著她的肉。一點一點的調著味道,細心地看著火候——她從未在一道菜上如此用心。
這是她的肉,從她身上割下來的、鮮活紅嫩的肉。她卻要把它煲成一鍋暖軟的肉粥,讓心裏頭最重要的人吃下去。
因為隻要他活得好,她便開心。
她蹲在一邊,靜靜地扇著火。如此忘我,全然不理會外麵的一切。夜風輕柔,吹動樹葉嘩啦啦地響。她沒有看見顏紫庭的窗被人悄悄地打開了,她隻是傻傻地想:該怎麼說才能讓他毫無懷疑地吃下去呢?要是他後來知道了,會不會氣得不理自己了?
小妖精的眉頭悄悄地皺了起來。
而另一邊,顏紫庭正緩緩入睡,沒有察覺有人悄悄地走進了他的房間,就在他的身邊靜靜地看著他。他似乎感到有點涼,縮了縮身子,纖細的眉微微地蹙在一起。
那人仿佛想伸手推平他額上的皺紋,方才抬手卻已停住——他睡得那麼不安心,輕輕一碰,他會不會就醒了?
那人兀自出神,飛揚入鬢的劍眉下是一雙璀璨如寒星的眼睛,隻是眼神萬分寂寞——他隻能這樣看著最喜歡的人,連觸碰他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他下定決心來與他道別,卻依舊挑了個寂靜的黑夜。他希望顏紫庭睡著了,那樣他就不用對他說出道別的話,還能如此親密地看著他,看著他宛如夢幻的睡顏。
他從不曾對一件事如此的猶豫不決,可是隻要麵對著顏紫庭,他便手足無措,這是上天給他的最珍貴的一個禮物,卻亦是最痛苦的煎熬。
他總是對自己說:不急、不急,他總有一天會知道有個人如此地愛他,愛他到每一次呼吸都是一陣輪回的徹痛。
他也曾告訴自己,千萬不要讓他知道有這麼一個人愛著他,因為這個愛太過沉重,他如此脆弱,怎承受得住?
其實隻要看見他就開心,哪怕他一點也不喜歡自己,哪怕他要把最重要的妹妹嫁給自己。
隻要他開心就好。
如此地安慰自己,卻隻是讓靈魂更痛。他隻能在喝醉的時候呼喚他的名字,呼喚到流淚。
他是相府的大公子,從小飛揚跋扈的紈絝少年。卻得到萬般寵愛,連皇城裏的帝王也賜他年少無忌,任他肆無忌憚、任意妄為。他十二歲起便流連在溫柔鄉裏,所有的女孩都願意讓他枕在自己的皓臂上入睡,即使他從不說任何的甜言蜜語,即使他看著你的時候也在思念著一個他永遠不敢褻瀆的人。
誰都知道相府的大公子華彥卿心裏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其中的許多人理所當然地認為那個人是前閣老的獨女顏瀟雪、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當然了,相府的大公子曾遙遙地馬背上憋見了進香求福的顏家大小姐,當時便魂牽夢縈、悵然失神了。
隻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才知道他真正愛的是誰。他魂牽夢縈的隻是那靜靜地待在相國寺外的白色身影,那個宛如水晶的、溫柔地看著每一個人的男孩。
這是他最珍貴的一見鍾情,是他這一生唯一的愛,是他在夢境裏也會悵然若失的寂寞。
他曾經把最重要的一塊玉送給他,看見他頸項裏微微露出的一痕紅線也能讓他開心地笑出聲來。
不過,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便看不見他了。顏閣老告老回鄉。顏紫庭也跟著回去了。他卻被父親關在書房裏責罵,好容易出來騎馬趕去,隻看見千裏江淩,載著顏紫庭的船已經消失不見。
他一個人孤獨地站在碼頭,天一點一點地暗下來,他以為下雨了,一抬手卻發現是自己哭了。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時候哭泣。
父親不允許他出京城。他隻能醉生夢死。沒有人知道他的不快樂。沒有人知道他在家裏是最不受寵的孩子——因為他的母親將父親最愛的小妾打死了,那個小妾已快要臨盆了,她的母親卻讓那個孩子一出生便失去了母親。
也許是報應,他的母親也因為生他死了。他和他的弟弟出生在同一天,兩個母親卻都沒有活下來。
他成了父親心裏最大的刺。他隻能跑出家門,在那些女孩子的懷裏沉沉入睡,十二歲、一直到十七歲,他成了父親最恨的孩子,成了皇城中最紈絝的子弟。
可是,除了父親,所有人都喜歡他。他看過去桀驁不馴,事實上卻溫文有禮。隻是人們不知道,他這麼做的原因隻不過是想知道為什麼那個人對任何人都是如此溫柔。
今夜,終於來到了他的身邊。他永遠地離開了京城的家,他的父親不會再承認他這個孩子。他根本不在意這些,在那個家裏,他一直都不開心,既然那樣,他為什麼還要待在那兒?
可是,他來見他了,卻是與他道別的。他看見他的頸項上沒有紅繩,他便知道他真的沒有喜歡過自己。
華彥卿安心了,哪怕這個安心裏有太多的不快樂、太多的心酸——可隻要他開心就好。
不過,他在夢裏也皺著眉呢。他的臉色這麼白,一定是受苦了。
真想替他打開眉結,卻害怕他醒來看著自己的那雙剔透如水晶的眼睛。
華彥卿悵然若失,卻忽然看見顏紫庭緩緩地張開眼睛。在這個寂寞的夜裏,兩個人忽然便悄悄地對視了。
對華彥卿來說,這是如此寂寞的幸福。
他忽然間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他踏著夜色而來,奇怪地床邊貪看他安靜的睡顏,他不知道要怎麼解釋這一切。
他忽然間想起來,他是來和他道別的。
心,忽然間劇烈地疼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