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琦班亮此行的目的就是摸查家底，並把所有虧損項目於這個月底整理出報表。如果再有時間，就協助財務部把津騰公司近三四個月的賬目結一下，因為財務部頻繁換人，導致楊明琦已連續三四個月未見津騰公司的財務報表。這是昨晚，楊明琦把班亮叫到他的股東客房中單獨交待的。
    班亮開始了環宇公司中的工作。與生產統計倉庫內勤一起熟悉她們的日常工作，為了今後更加規範，也為了那套至關重要的經營狀況報表。一切都是為了下月起完全由百斯德公司獨家經營做準備。因為環宇公司從正式投產至今，持續的虧損已讓好幾位股東失去耐心，人家是真掏個人腰包，比不了楊寶營依托著百斯德這個龐大的印鈔機構。以曾經在百斯德三樓租房辦公的尤經理為首的股東們集體提出退股，他們真的對這個無底洞沒了指望。尤經理與楊寶營十數年的合作夥伴關係便因環宇公司的投資失敗而徹底灰飛煙滅。
    班亮被韓增君安排在倉庫辦公室中與主管屠工相對而坐。倉庫內勤焦菲把持著一台電腦在進門處。
    第一天，班亮隨著生產統計員巡視到所有的部門。僅僅這一趟就打消了廠區外表給班亮留下的幹淨整潔的良好印象，車間內已找不到半點新建工廠的蹤影，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鏽蝕的顏色。腳下就沒有幹淨的時候，此起彼落的粉狀物，讓人一時分辨不清是料還是土。工人們表情木然地操作著。這二人就在陳舊中穿梭。如此的環境與虧損的現實剛好匹配！難道韓增君對這樣的生產環境已經見怪不怪？從總經理到生產經理，再到動力車間主任生產車間主任倉庫主管檢驗部主任辦公室主任，配置得一個不少，而這些大員中居然有四位都是董祿昔日國企中的同事！動力車間主任居然也在與財務部一牆之隔的大辦公室中辦公！而昨天進屋與他們相見時，居然個個叼著煙卷，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位動力車間主任——雙腳往辦公桌角上一放，整個一二流子形象！
    回到屠工辦公室，班亮打開筆記本，他要記下與此行工作關聯不大的真切感受。
    財務張會計來找屠工問幾張票據的事宜，屠工竟然持一副與已無關的態度。班亮冷眼旁觀著。屠工似乎意識到什麼，柔和了些語氣說：“回來我讓五金庫那邊查一下。”他雙手插入褲袋中走出辦公室。
    屠工，五十開外的年紀，長方臉，略有些東北口音，腰板挺直。遇事一開腔就是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之勢。
    班亮伺機問那位正操作著電腦的長發女生焦菲：“屠工說話的態度總是這麼堅決？”
    “是的呀，財務的人都不願問他啥事兒，不管你問啥都與他無關。我也怕他，就很少見他笑過。”焦菲扭過身。雖說班亮楊明琦第一天正式工作，早已在整個公司傳播開小道消息：老板表弟與財務總監一起到了環宇，不知查啥來。
    班亮點點頭。
    焦菲第一天接觸總部派來的領導，未敢太隨意。當班亮查看她的工作內容時，才大著膽子問幾句：“您在總部那邊也管倉庫嗎？”
    “是的。”班亮笑笑。
    “屠工要是像您這樣平易近人就好了，他有事沒事就說我們，發起脾氣來可凶啦！”焦菲不時拂一下她那漂染過的頭發，“你們在這呆多久啊？”
    “半個月左右吧。”班亮記錄著她電腦中的種種問題。
    臨近午間，一位個頭不高憨態可掬的男生敲門而進。
    “我男朋友，馮驍。電工。”焦菲介紹著，“該吃飯啦，我們去食堂。”
    班亮點頭示意。
    午休兩小時。飯後，班亮獨自一人回到了辦公室，整理著一上午發現的問題。
    焦菲再次現身時已是兩點鍾。
    “您沒休息啊。”焦菲站在屋中。
    “不習慣午睡，寫些東西。”班亮放下手中的筆。
    “剛才我聽馮驍說，昨天晚上車間裏丟了好幾根銅管，賣廢品都值好幾千呢。這一上午領導們都在開會。以前總丟，哪次也沒找回來，也沒人挨罰。這回估計還是不了了之。”焦菲不以為然地說。
    “嗯？車間正在更換管道嗎？”班亮滿臉疑問。
    “好像是。還有，我對象一直不想再幹下去了，那個老電工特不是東西，明明技術不好，一有問題就賴在馮驍身上，馮驍跟他理論過好多次也不管用，聽說那個老電工是韓經理的徒弟，在津騰混不下去了，才跑環宇這邊來的。”焦菲那麼不經意地就透露出數個消息。
    班亮才想起昨晚明明都已經躺下了，韓增君接到一個電話穿好衣服就離開了宿舍，問他嘛，他也不搭言。至於什麼時候回來的，班亮已不知。難道韓增君有事都在防備班亮嗎？正胡思亂想著，楊明琦推門而進：“跟我去市裏推頭，晚上請你。”
    班亮收拾好東西隨他上了一輛墨綠色皮卡車，卻原來是孔令民要去采購五金，順便換桶裝純淨水。
    車拐上大路，班亮終於開口了：“聽焦菲說昨晚上車間裏丟了銅管，價值不低，而且之前也丟過，是真的嗎，孔令民？”
    “沒錯，你前腳換好，轉天一早準沒，哪回都這樣。這麼多年也沒人管。”孔令民已經見怪不怪。
    楊明琦不緊不慢地說：“你們既然知道，怎麼從來沒聽你們說起過？”
    孔令民趕緊說：“過去有任曉軍，現在有韓增君，都是他們一手處理這種事，他們不向總部彙報，我們哪能知道。采購單下來，讓我們買銅管，我們不買都不行。”
    “他們誰也沒彙報過，這麼多年也沒看見處理廢銅管的記錄，保密工作做得夠好。”楊明琦嚴肅地說。
    “大君接手以後，基本上沒變嘛，他總戴一副海員手套去車間巡視，跟生產經理張慶換個個兒正好，人家倒天天紮辦公室裏不出屋。我跟郝飛一喝酒就逗他，他還不愛聽。他是越不想幹一把，上頭越非壓著他幹；張慶做夢都想幹一把，上頭就不理這個茬兒。我們都以為這回張慶夢想成真了，沒想到又一次判斷失誤。”孔令民笑嗬嗬地說。雖然財務總監楊明琦也是股東之一，終究不是老板，平時就很少見他發火，這些年紀比他小不了幾歲的小子們也就不怎麼避諱他。
    班亮假裝提醒他說：“當著股東的麵別瞎說，小心挨辦！”
    “你們隨便說嘛都行，我這耳朵聽那耳朵冒。”楊明琦倒想聽聽關於韓增君之外的那些人的事情。
    孔令民真就不怎麼論說了。車很快便駛進風景優美的小城裏。他們二人進了當地最大的一家發廊，班亮則信步遊覽著。拐過十字路口，便是一條古香古色的街道，讓人聯想起店鋪鱗次櫛比的天津老城裏。班亮悠閑地逛著，就到了一處門樓巍峨的寺廟前，廟門大敞，遊人隨意出進著，看來是處市民免費參觀的場所。真不錯，班亮拾級而上，卻是一處古意濃濃的花園，遊廊角亭山石一應俱全。繞過假山石便見路兩邊兜售小玩意兒的攤群，佛珠玉石地方小吃，該是專為外地遊客準備的吧。班亮東看看西望望，哪裏還記得沙漠中隨時在製造汙染的那一片工廠……
    當韓增君接到楊寶營的電話後萬分驚訝：“車間換完銅管就沒人管了，這不誠心留給晚上的人偷嗎！哪有不收拾好現場就下班的，一回又一回總這樣，是不是上下都串通好啦！這次必須嚴查到底，不管查到誰身上，都不能放過！我聽你消息。”
    韓增君要命也沒想到消息這麼快就傳到了老板耳中，隻有楊明琦班亮可能走漏消息，該自己倒黴，怎麼這麼寸勁兒，他們頭一天到便發生這樣令人沮喪的事！召集開會吧：這回要查不出來，我第一個下崗，肯定有人受連累！韓增君已被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幾位中層領導們討論著應對策略：貼大字報，懸賞緝盜！以恫嚇為主，主要是目的是追回贓物，否則報警！
    食堂前的牆壁上很快便張貼出懸賞啟示。然後便是等待，也隻有等待。韓增君坐在辦公桌前眉頭緊鎖，連晚飯都吃得無滋無味。此刻，他已無暇分析到底是誰在充當老板的臥底。
    終於傳來消息，丟失的銅管在圍牆外沙土中埋著呢，去看看！趁著夜色，韓增君拿著手電與幾位主要領導深一腳淺一腳的邁進沙地中。真是謝天謝地，確如報信人所講，在圍牆外不遠處的沙地中掩埋著，估計是先聽聽動靜後再轉移走，那麼先前的幾次丟失是不是都遵循著這樣一套策略？看來重賞之下真有勇夫。
    韓增君經曆了如此的內心波動，依然在班亮麵前裝作無事一身輕的樣子。班亮沒事人一樣倒在床上翻看著從天津帶來的書，《歲月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