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秋風蕭瑟 第三十二章哭泣的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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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亮寫完一份材料撂下筆,從飲水機處接了杯水。焦菲剛好處理完所有的票據,她端著杯子笑嘻嘻地問班亮:“班主任,你說咱這的地下水能喝嗎?是不是都讓化工廠汙染了?”
“不是把汙水都排到工業園區的汙水處理廠了嗎?怎麼還說汙染?”班亮到這的第一天便問及韓增君,韓增君如是回答。
“哪呀,這周圍的化工廠是都集中往沙漠裏的汙水池排放,應該叫晾曬池,自然蒸發,根本就不處理。排放量遠遠大於蒸發量,那幾個汙水池早滿了。從各家工廠到汙水池的管道都有跑冒,不就順著沙子滲入地下了。聽說汙水處理廠還在建著呢,誰知道啥時候建成啊。”焦菲認真地說。
“啊?怎麼會這樣?”班亮回想起楊寶營曾經在一次會議上提到內蒙的工廠,他說沙漠中既有水,環境承受能力還大,又遠離人煙,正適合化工企業入駐。卻原來是換個地方繼續在天津時的運作方式。而此處毗臨黃河,地下水資源怎能不豐富!沙漠中地下水綿延千裏,是否已經混入黃河?來自上遊的汙染終究會波及到哪裏,隻有老天知道。如果是當地園區管委會收取各企業的排汙費而不作為,那麼這天大的責任又由誰來承擔?
“津騰那邊已經開始從山下拉水吃,他們那邊的地下水抽上來都是黃色的,洗澡都讓人不放心,隻能生產用。”焦菲接著說。
班亮來之前就已聽早先來這邊幫忙的同事說起過,看來事態已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在天津時,企業緊靠汙水河,那麼遷入沙漠中,哪裏還有地表汙水河可供你肆意排放?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唯有政府官員裝聾作啞,可全國這麼大一盤棋,你想讓哪裏的官員唯法是從?
班亮想到環宇公司的食堂,說:“怎麼咱這邊沒聽說到外麵拉水吃?”今天已是到這裏的第三天,班亮基本是吃三頓拉三次,不知是百分百地不吸收,還是對這裏的水質承受不了。如果水質有問題,全廠上百口人怎麼都沒事?應該過兩天就會好起來,班亮自己開導著自己。
“有機會讓他們帶你到沙漠中看看吧,不知道的還以為沙漠中產石油呢。”焦菲輕鬆的說笑在班亮看來有一種說不出的痛:發達地區的老板們把一個個罪惡的工廠遷到這裏,雖說安置了相當一部分人就業,政府對企業卻隻負責收費無後續跟進工作,無異於助紂為虐!那麼受傷的隻有腳下這片土地,還有就是土地上世代生活著的人們。企業主與政府換來了巨額利益的同時,那無形的毒卻分布在水陸空中殃及子子孫孫。
當得知孔令民沒有到市裏采購材料的計劃後,班亮暗地裏提出讓他帶路到沙漠腹地的汙水收集池處看看。孔令民直納悶兒:“去那幹嘛?有好幾裏路呢,隻能步行,好味兒了,那裏。”
“回來我請你,我隻想看看傳說中的自然揮發池是個嘛模樣。”班亮雙手合一。
“你肯定有目的,為你的小說收集素材唄,到時可別寫我,咱提前說好嘍。”孔令發憨憨地說。
二人便向沙漠中走去,翻過了一個又一個沙丘,鞋中已灌滿沙子。
孔令民邊走邊介紹:“騰格裏工業園裏80%都是化工廠,要守著天津外環,早關一百回了。廢氣,隨便排,沒人投訴,等於沒排唄。廢水都順著塑料管道排到晾曬池這邊了,一家一根塑料管,嘛色都有,赤橙黃綠青藍紫。”
偶見破裂的管道處外溢著汙水,順勢就滲入沙中。班亮問:“沒人巡視嗎?”
“要巡視也得是管委會出人,他們有那工夫還在屋裏打牌呢。也就你這種動機不純的人誠心進來看看,這周圍環境這麼惡劣,鬼都不願意來。”孔令民放慢了腳步,陣陣令人作嘔的臭氣咽得人實在難受,“後悔跟你來這鬼地方,你自個往前走吧,我坐這等你,最多十分鍾,你站這就能看個大概,其實也不用再往跟前走了。”
班亮不時咳嗽著,他過敏的體質已昭示了這裏空氣的汙染程度。不遠處幾個有如足球場大小的水泥池並排開去,越走近,那刺鼻的味道越濃烈。那水泥的外皮讓人看不出是磚石砌就還是鋼筋混凝土築成。從各個方向綿延至此的排水管,猶如口吐彩練的龍蛇,水流泄入水池中濺起的水花如醬油色混濁不堪,整個池麵上形成了粘稠的膜狀物。周遭難見任何生命跡象,也沒了其它建築,那麼傳說中的汙水處理廠肯定不在這裏,環視四周,除漫漫黃沙之外再無它物。確如其名:晾曬池!即使沙漠中的蒸發量極其大,抵得上這晝夜不停地排入嗎?這可是直接從腳下抽取上來的曾經可以直接飲用的水啊,轉瞬間便麵目全非。孤靈靈地幾座水池該是無底洞型,永遠不會被注滿。
“哎——我說,趕緊走吧,在這多呆一分鍾,得少活一年!”身後的孔令民已忍耐到極點,喊著班亮。
班亮一個勁兒地咳嗽,再次環視一圈,回轉身踉蹌著朝孔令民走去。近前,班亮伸手拽住了他,指指回去的方向:“趕緊走,應該聽你的。”班亮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園區不同意如此,企業怎敢這樣!如果隻單純地收取治汙費,卻無人治理,不是瀆職又是什麼?那麼,哭泣的隻有沙漠。
“誰到了這,心情都特沉重。我陪你來,這才是第二次來,不能想太多。咱隻是個打工的,好些事兒是老板們跟政府公務員走腦子的。你快別鹹吃蘿卜淡操心啦!”孔令民幾乎小跑起來,班亮仍舊未從那股濁氣的衝嗆中緩過勁兒來。
“我們都是幫凶。”班亮感覺如同在逃出一場噩夢。
回到環宇公司已近中午,二人徑直到了食堂。一直認為可口的饅頭竟然不改下咽!咫尺之遙,大家的飲食還會安全無汙染嗎?班亮時不時看看手中的饅頭。
“你看嘛,不認的啦?”楊明琦覺出班亮的異常。
“我看看有沒有化學成分。”班亮嗬嗬一笑。
“那得用顯微鏡看,你得換換鏡片。”楊明琦笑眯眯的。
班亮不再想,反正全廠職工都在食堂中用餐,要出問題,大家一個也跑不了。而三餐之外,管理層卻在飲用桶裝純淨水,這已是多年的事實。
臨近晚飯時,成天健打來電話,要宴請楊明琦班亮韓增君,邀郝飛孔令民作陪。結果,隻到了不算忙碌的班亮孔令民郝飛。
麵對一桌的豐盛,班亮以為成天健該失望了,打趣說:“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來啦。”大夥哈哈一樂。
“入席吧,好不容易盼來了老親人,可以開禁喝一口啦,斟酒。“成天健一聲令下,孔令民把盞為每個人都滿上。酒盅小巧,難道改了酒風?
酒過三巡,便成了成天健的訴苦會。從建廠到投產,從政府到地方,從天津到內蒙,然後轉到了輪換製度:“當初老板說兩年一輪換,人家亞飛公司到日子都不用本人說,老板就安排。咱這可好,都四年了,也沒人理會這事兒。做監獄還有個刑期呢,我們判的都是無期。”
班亮應和著說:“讓他們輪換還好辦些,你這個位置可不好找人替。”
“要說這四年來跟工廠一塊發展到今天,肯定有感情,說拍屁股就走人,也有點兒舍不得。說來說去,還是在家裏舒服。”成天健煙酒不離手。
孔令民郝飛一個勁兒地敬著成天健,班亮也被酒精染紅了臉。
周傳福以茶代酒與班亮對酌:“聽說你們來,我也特高興,還以為讓你來替我呢,等了兩天,嘛消息沒有,空歡喜一場。”
“我可沒您那能力!隻是幫著那邊結結賬,十天八天就回去。”班亮呷了一口。
話題就轉到了韓增君身上,成天健的話匣子一打開便有些勒不住:“不是同著這麼多人說,大君左一回右一回讓人為難,太不夠意思,去年因為那個電工的事鬧得多不好,咱尋思著都是給老板打工,也不能搞得太僵!濟他,以大局為重唄。”
“你們都是老板的左膀右臂,我得向你們學習。”班亮始終微笑以對。
成天健又現咧嘴之勢,班亮示意孔令民郝飛不要再勸。又閑聊一回,方才散去。
返回環宇宿舍的路上,孔令民邊開車邊說:“成經理隻要接待總部來人,酒桌上準說開禁,實際上哪天不喝!我坐那聽著渾身不自在,這不睜著眼說瞎話嘛!要說輪換,我跟郝飛都夠年頭了。人家亞飛公司那邊確實規矩,到日子都不用你張嘴。你說咱多早晚換呢?”他看看郝飛。
“我已經提出來了,最多到今年年底。”郝飛心平氣和地說。
“你嘴夠嚴,咱天天在一個槽子裏吃飯,你一點消息都不透。”孔令民對郝飛說。
“我媳婦恨不得我趕緊回去,給我下最後通牒了,今年年底再不回去,就跟我離婚。主要是家裏事太多,我媽媽體格不好,不能幫她帶孩子。”郝飛不想提及令人倍感寒酸的工資待遇,多年的付出與所得就沒成過正比。
“行啊,你要調回去了,我也快。”孔令民當著班亮的麵,不好太直接提到待遇方麵的事情。
車已拐進環宇公司。
已連續兩晚班亮都是聽著韓增君與老婆的電話粥入睡的,無外乎吃藥了嗎血壓降了嗎睡得好嗎。天一亮,班亮就起床,收拾停當後便坐在床頭翻看計劃在這裏必須看完的那本小說。通常,韓增君起床時,正是水房中人流的高峰期。然後,7點鍾二人準時下樓,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走出宿舍院,拾級而上三米高,穿過西小門拐進食堂操作間,吃起來看。之後各奔東西。規律倒是蠻好,隻是班亮很少主動牽出什麼話題,多是隨著韓增君的關切延伸著言談。
一次,在韓增君辦公室坐的時間長了,他就拿出了手寫版的辭職書,解釋著說:“給你看看也無妨,這要算正式辭職的話,大概是今年第三四回啦。你表哥就是不放我,我這又失眠又血壓高又神經衰弱的哪撐得起來這攤兒!我要是就這麼撂挑子,又不合適。你說我有多難。楊明琦帶著你來,我還以為讓你跟我交接呢。”韓增君做夢都想離開,所以在他宿舍中根本就看不出絲毫證明他身份與長久幹下去的痕跡。
班亮能說啥:“你就幹吧,讓你回去幹個主任幹個職員什麼的,不是大材小用啦!”班亮已很少與韓增君深聊。
“我寧可幹個職員,朝八晚五,最起碼不費腦子。”韓增君一直也猜不透這位大表弟與老板之間會有何種程度的私下交往,偶爾問一回,也被班亮敷衍過去。
“從下月開始,環宇公司與津騰那邊一樣由百斯德獨家經營,你的工作會好幹些。”班亮隻能透露到這種程度,別的,他確實不知。
“這還叫秘密!楊明琦頭一天來就告訴我了。”韓增君感覺出了彼此間的變化,畢竟已近十年的光陰不在。
班亮適時離開經理辦公室。